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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跟先生去遛车的时候,车上的音响放的是伍佰的《浪人情歌》:“我会擦去我不小心滴下的泪水,还会装作一切都无所谓……”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忍不住笑了,这熟悉的旋律和以前听着会流泪的歌词,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很搞笑了呢?看看旁边一脸木然的先生,我忽然释然了: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人到中年,轰轰烈烈的爱情早已变成指间细水长流一般的亲情,哪里还会为有那些不小心滴下的泪水啊……
记得有次照镜子,我对自己的形象很不满意,跟旁边洗洗刷刷的老妈抱怨:“妈,你看我都成中年妇女啦!”老妈很是幽默:“你早就是啦!只是你自己不觉得罢了。”真的要是感谢老妈长期以来的“人间不拆”之恩:真相大家都看见了,只是不愿意道破天机而已。
看看周围,确实早已满是人到中年的迹象了:孩子个头都比自己高了,啥事儿也不用管了,原本利利索索的父母现在也已经逐渐老迈了,先生的头发已经开始发白了,每次照镜子只是自欺欺人地说“今天状态不太好”……出差的时候连续熬夜已经开始吃不消,跟孩子们出去玩,他们说的很多话已经跟不上,更不好意思的是:爬高上低的时候他们总是伸出手拉我:“老师,这里不好走,我扶您一下吧!”这什么情况?我啥时候不再是那个事事都身手敏捷的排头兵啦?!每次在外面开会,周围前来打招呼的青年才俊:“你这不是以前读谁谁研究生的那个吗?”“老师,我已经工作五年了……”“真的吗?我觉得你还没毕业呢……”
你还说你不老,行吗?
中年,真的是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虽然我感觉自己还很年轻,可是我已经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啦,已经很久不曾流露“爱上层楼”的少年急切,就连“嘈嘈切切错杂弹”的青涩也开始逐渐消减,但也远远体会不到“欲语泪先流”的凄凉和“天凉好个秋”的禅意解脱,似乎还日日无望地挣扎在“苟苟且且”之中……所幸的是胸中多了一些“大珠小珠”的散乱积淀,口袋中残留下不至于窘迫到无处藏身的也许存款,在多年的左冲右突和撞墙之后开始明白自己的所长与所短,仿佛也窥到了某些机缘可又影影绰绰看不到它的真颜……老天,我们究竟如何才能让这段恍恍惚惚的日子变成有些许滋味又能带些起承转合机遇的时光呢?!有幸读到野夫的新年致辞《中年身世似逃禅》,特转给各位人到中年的朋友:期待大家能够如他一样不妨放手把余下的不多心力和体力去发展那些真正喜欢的志趣,成就真正的自己。
野夫。1962年出生于湖北,著名作家,出版人。
中年身世似逃禅
《中国新闻周刊》特约撰稿|野夫
本文首发于2017年1月23日总第790期《中国新闻周刊》
一
岁暮天寒,一个人郁郁独行,忽然与中年狭路相逢。
彼此冷冷打量一番,各自倒抽一口寒气。也许久厌兵戈,一时英雄气短,按住腰间那柄祖传的岁月杀猪刀,实在不欲拔出来恶战一场。
这样的对视终觉尴尬,一方不肯让路,一方无心搏杀。两厢捉对,行者盘算着绕道而行。只是四面山河,肃然如桶,如埋伏已久之陷阱,竟是无路可逃。
天风凛冽,但见中年兀然霸道在那,满手暗器,嘿然怪笑地候着你的迎战。这一场蓄谋既久,事先张扬的暗算,任谁也插翅难飞。
惊惶之余,回想天下所有的遭遇,或者都是成就你今生的艳遇,忽然就有了几分气定神闲。虽千万人,横尸于此;虽千万人,吾往矣。设若一个区区中年,你竟战也不过,那接下来还将遭逢的余生,你与走肉何异?
一念及此,遂如小说家言——老夫且硬生生迎了上去……
二
何谓中年?何日为始,何时为终?
古代的时间很慢,生命很短,却也显得漫长。四十就要不惑于人间绚烂,似乎中年便来得很早。金圣叹说:人生三十未娶则不得再娶,四十未仕则不得再仕。意思大抵是,三四十岁之后,所有的努力皆可放弃,对生活不必再存奢望。故而关汉卿要在杂剧里叹唱——人到中年万事休。一个休字,真是道尽了中年的寒凉。
网上说,联合国的卫生组织,迩来重新划定了青、中、老的界限,将中年的边际,几乎无限拉长到一个古稀的年段。这算是对迟熟社会的一个奖赏,也可谓对这个难以成人的“类人孩”时代的某种戏谑。
窃以为,中年绝非一个年轮,不是钟表刻度上的一段时空。中年是一种心态,抑或是心智成熟的一个纬度。王羲之说,中年以来,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这里的意思非常明白,人在青春里,万事唯知贪欢。对于岁月之逝,原是真无哀愁。那种客舟听雨的怅惘,从来未曾真懂。只有到了中年,才会敏感于人世苦乐;哪怕是与亲友小别,也会数日心情难过。
三
我于44岁如云而南,寄居苍洱之间读书饮酒,便有近乎于垂老投荒的感觉。那时古镇萧条,来的也多是盛世零落之人。翻检旧作,找出“中年身世似逃禅,面壁澄怀学闭关”——那真是当时的情状。
中国旧式读书人,向有“据于儒、依于老、逃于禅”的传统。大意是说,最初以儒家救世情怀为立身之据,后来报国无门,惶惶如丧家之犬,只好以老庄之高蹈避世思想相依为命。然而老庄原非真正清静无为之人,若辈皆有自己的理想国,只是不屑于与此浊世对话而已。于是,最后只好逃入禅门,息影于佛前青灯下,在禅的一花五叶之间,饮茶听钟,出离愤怒,也不立文字。偶然兴起立下的,可做偈诵,可做灯传,亦可刨土添薪,化作舍利一如灰烬。
李叔同39岁祝发入山,转身为弘一法师,算是中年悟道。而更多的人,在这样的年龄,还在酒色猖狂的日子里浪掷青春。
董桥先生认为,中年是只会感慨不会感动的年龄,只有哀愁没有悲怒的年龄。这也许是他的独特体悟。在我看来,中年情味陈窖酒,虽然没了初出蒸锅的火气,却有倍加沉郁的醉意。不悲则已,悲则彻骨;轻易不怒,怒必伤人。
四
我从中年开始告别喧嚣浮躁的京城商业生活,蜗居于一个小村检点半生。那时已经非常拮据了,只能去下关的一个旧货市场,买回一车旧家具,勉强维持日常生活。中年人并不意味着对自己完全具备信心,但是对如何应付人间生存,一般不会像年轻人那么仓皇。
我的中年已然饱历沉浮荣辱,对于贫富贵贱算是基本看淡。如果一个人到了中年,还没有活出自己的方向感,那他注定一生狼奔豕突,永远在焦虑中拼搏奔波。我那时已经非常明确只身南来的活法——就是写作。在中国,一个人要想凭借写作,且不依赖作协之类体制,而能较为优裕地生活的,其实寥寥可数。
我并不认为我可以卖文为生,但是,我彻底清醒地认识到——我应该写了。写作是我的存在方式,除此之外,我将什么都不是。如果我没有将我所经历的一切记录于案,历史也必将错过对一些罪恶的指证。
也就是说,我在度过了大半生的孟浪狂躁之后,忽然在中年沉静下来。那一年,我像获得了某种天启,我必须远离那个浮华且危险的都城。当我背着背篓在乡村集市买菜做饭,在农家小灶沽酒买醉——这些新鲜出炉的纯良土酿,点滴滋润着我开始很接地气的生活。我知道,我赢了,我终于找到了我最想要的日子。
五
很多时候,都是雨打梨花深闭门地活着。院子里手植的梨树石榴,一白一红,轮番点染着中年人的枯寂。邻人做了好菜,必是要送一碗来分享。自家开了新酒,也总要隔篱呼取。夜雨楼头,英雄美人偶来啸聚;尺八呜咽声中,不时还能唤出几行清泪。
天气晴好之日,独自会背一袋米,提一桶油,去苍山古寺聊做供养。那时的净空法师不似今日之忙,多在庭中金桂之下,泡一壶陈年老普洱,与我负暄闲话。他是武僧出身,腕上缠着几十斤重的熟铜念珠,斟酌之间,滴水不漏。
无为寺的山规甚严,一直不让用电。当年那些习武的僧童,而今都云游远方了。和尚见我,依旧还要留下用斋。每饭前,必同唱佛号;先退席者,必挨座行礼。这样的古风,仿佛还是虚云老和尚时代。想起虚云上师于江山鼎革时,义不赴京叩阙——自古法王不拜世王——这是怎样的磊落耿介。这样的法脉和道统,可惜只今余几?
古寺复建了药师殿,唤我为这山河留一点词句。我为正门撰联曰:十二大愿足济世,有师为证;三千红尘除修心,无药可医。再为侧门撰联云:良言如良药,具三聚净戒;心法即佛法,度一切有情。
这些话,年轻时写不来。看似中年后才有的证悟。至今在那殿门前挂着,老了再去看,是否会汗颜,却是未知。
六
被名山大水拥着的中年,似乎该有一些名门正派的贵气。该说的话,从未三缄其口。该做的事,向来一意孤行。这是一个是非正邪极易混淆的时代,举目乌烟瘴气,只能重建君子心中那个道义江湖。
一入江湖岁月催,鬓已星星也。这都是古话,道的也是千古炎凉。江湖子弟江湖老,活的正是这样一点骨血。想当年青春许国,揖别了皂隶生涯;几十年风刀霜剑地在俗世突围,要的也就是这样的云水营生,自由西东。
一日,入魏宝山长春洞借宿,几百年的老道观,傲岸而寂然。逍遥道长与龚道士和一个火工道人,三人在此深林枯涧边,孤守一脉道法。夜来月下,搬出桂花私酿,与我等俗人痛饮。醉罢吹箫弹琴,仙乐飘飘;再于空庭踏罡步斗,打出另一番迥异中原的太极。这样的浮生闲日,何等快活逍遥。
道观香火寥落,不敷日用。道士须躬耕荒野,聊供盘飧。其处远离人烟,山冷水寒。询之:何以选择如此生涯?答曰:祖宗的衣钵,总会要人守着在。
虽然云山相隔,我辈守着的,亦是另一种祖宗家法。古语谓盛世拜佛,末世访道。至于书生,千百年来,也就图个在治乱之间,维系那一脉文化江山,以免真正的亡了天下。
七
南迁十载,生年过半。海内外出书十余册,结缘天下同道上百万,我算是对得起我的中年。尽管生活多如黄遵宪诗云:中年岁月苦风飘,强半光阴客里抛。但这样的光阴,自问尚未虚掷。
方今之世,看着快似要到真正的一元复始之际了。我辈拼命也要从中年活到老年那里去的唯一兴趣,正是想要见证我们平生努力的这一切,该怎样在未来散枝开花。
朋辈勉之曰:该行的路我们已经行过了,该打的仗我们已经打过了。我曾过眼的天地烟云,我曾亲炙的当世贤哲,我曾结交的美人英雄,也许是他三世也不能遭逢的幸运。
十年前的大年三十上午,我路过喜州古镇,看见一个少女还在寒风中独守小摊,零售著名的喜州粑粑。我问她为什么还不回家去团年?她说她在昆明上大学,平日都是妈妈卖粑粑供她。她放假回来才能帮一下妈妈,只等这些粑粑卖完了,她就回去团年。那一刻,我忽然背身拭泪。我买完了她所有的几十个粑粑,对她说:你是好孩子,快回去吃年饭吧。
她端着空了的簸箕,对我躬身一揖说:叔叔,你是善良人,会有善报的。
这个白族少女的话,我视为对我中年的最高奖掖。我一直深怀善意地行走于大地上,背负欺凌侮辱,也背负着无数真善美的目光。正是这些弱小者的鼓励,使得我辈行走在中年的路上,走得还算很有力量。
(摘自《中国新闻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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