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美德与悖论

李 侠

一直忙于琐事，备课、上课，看文献，这些程序性的工作已经让生活没有了多少可以自由支配的空间。如何让枯燥的流程变得有些趣味，就是每一个老师需要努力摸索的。众所周知，中国高等教育的功利主义取向，以及意识形态的灌输，已经彻底阉割了中国人文学科的根基。因此，戏言当下的中国是一个没有根基的社会应该是不虚的。就笔者观察，本科的教育取得的最大成就，就是让学生们彻底变成了一种会思考的机器，可喜可贺，我们渴望的伟大目标已经提前实现。

上周给工科研究生上公共课，也乘机做了一点哲学的普及工作（哲普），也希望为那些还没有被完全思想萎缩的同学们提供一点“可口可乐”，其实，有些同学还是相当不错的，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让我还不至于完全绝望，或者自暴自弃。下面录一个讨论话题。

苏格拉底曾说：美德即知识。这也就是后世评说最多的的苏格拉底悖论（Virtue—all virtue—is knowledge.Virtue is sufficient for happiness）之一。那么如何看待这句话呢？能否说：美德等于知识呢？显然不能，因为我们知道，有知识的人也可能是恶魔，并不具有美德。那么，美德与知识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呢？按照字面意思来说，我们只能说，美德是知识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这应该没有问题。问题是苏格拉底为何要把美德与知识发生一种不易被人理解的关联呢？也许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美德是属于伦理学领域的话题，它追求的目标是至善，而知识则是认识论领域的问题，它追求的是真。经过这样的变换，我们知道，其实这里苏格拉底把与人的存在有关的善与真联系起来了，这是很伟大的发现，善与人的幸福有关，而真与人的自由有关。那么，真与善的关系又是在哪个层面上发生关系的呢？其实，这里苏格拉底把二者汇聚于神（上帝），换言之，只有上帝的美德是至善的，也只有上帝才能通达真知识，两种不同的概念都反映了同一个对象：神。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德即知识。至善的行为必然符合认知的要求，对于世俗的人来说：幸福与自由是人的本质规定。

回到我们的世俗生活，我们如何看待美德与知识呢？有知识的人为美德的行为提供了一种践行的可能性，这个过程通过理性得以实现。相反，无知的人则拒绝了通向美德的道路。所以苏格拉底曾说：无知是最大的罪恶。想想人类历史上发生的诸多惨剧大都与愚昧无知有关。这种担忧也就是康德在1784年回答“什么是启蒙？”时所要解决的问题，康德给出的解决办法是：敢于运用自己的理智，使自己摆脱自己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这种追寻美德的道路也就是康德同志希望的启蒙之路。说了这么多，希望已经阐明了其中蕴含的奥妙。统治者是不希望人们追求知识的（这种知识不仅仅是数理化，还有更丰富的其他知识），而同时又号召人们去追寻美德，这注定是不可能的。因为，美德的运行缺少它的载体。谁能负担美德？只有知识。从这个意义上说，知识不仅与美德有关，还与显现（可见）的力量有关，所以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仅有力量是不够的；更与隐含（不可见）的权力有关，所以福柯暗示：知识即权力，但权力让人迷失。在这种力量与权力的交错中，美德还能在哪里安身？这年头美德已经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对于此，我不是很担心，毕竟还有一些没有被污染的头脑和心灵，他们会从本能唤起美德。

恍然想到一个小故事，说的是晚年处于被流放状态的伏尔泰，有一次想秘密回国，正好，他乘坐一个有权势的贵夫人的马车，想借机溜进法国。在海关，年轻的卫兵严厉询问贵妇人：车上是否装有违禁物品？当时贵妇人都吓傻了，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剩下冒冷汗了。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到：车上除了我再没有别的违禁物品了！年轻的卫兵拉开车门，当他们看到那老者时惊讶的目瞪口呆，不禁说到：这不是伟大的伏尔泰吗？然后，他们敬了一个礼，放弃了到手的立功机会，放行。正是他们源自内心知识的美德，让人类的思想史上有了伟大的思想的流传。这个故事总会让我内心温暖很久，我不知道，我们的卫兵是否也有如此源于内心知识的审美情怀？至少，那个写了《可爱的中国》的方志敏同志就没有遇到这种美德与礼遇。

当美丽不再以美的形式呈现，当高贵不再以血统作为借口，当空白不再是以虚无来表达，当罪恶不再以恶的隐藏来彰显，那么生活就是值得为之流泪与努力的，对于那些卑微的生命来说：美德不仅仅意味着知识，它还意味着一种内心的圆满。或许，美德是对于平凡生命的幸福的一种奖赏。

2009-10-28于南方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