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现象之二：基于文化产业衡量区域开放程度

缪秋民  李侠

上海交通大学 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

伴随着知识经济的快速发展，经济发展模式也必须随之发生改变，否则会出现社会的撕裂。在新时代经济要发展必须依托产业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传统产业模式显然已经无力支撑新的发展诉求，文化产业作为一种新型产业正逐渐成为国民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极具市场潜力，也是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重要着力点之一。国家为此已推出多项文化产业的优惠政策，重点扶持各微小文化企业，以此带动文化市场的繁荣，促使文化、金融与科技的深度融合，并在此基础上构建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创意文化产业链。

中国是一个具有五千年历史的国家，历史传承下来的优秀中华文化是一项储量丰富的优势资源，基于支撑创新的五要素模型（制度、经济、人才、文化、舆论）在前三项硬性支撑条件改善空间有限的背景下，从后两项软性支撑条件入手，就是一个投入少见效快的捷径。文化无疑是最佳切入点。所以利用好文化这一项优势资源，将文化优势转变为现实经济效益，是一个地区实现创新发展的最经济选择。然而，即便在同样的国家政策激励下，不同地区的文化产业发展态势却存在天壤之别，这是由不同地区的文化优劣造成的还是受到不同区域的差异性执行导致的结果？对此，尚鲜有论述。为此，本文仍选择东北和华中地区作为样本，通过统计分析两个地区文化产业的相关数据，寻找造成区域间文化资源利用效率差异背后的深层原因，并验证本文提出的一个假设：文化产业的发展态势是衡量区域开放程度的重要指标，并在此基础上提出改善文化产业发展的具体建议。

一、东北和华中地区的文化产业发展现状

1.1文化供给端的生产情况

文化以一种抽象的社会资源形式存在，它同其他自然资源和经济资源一样可以用精确的数量单位来统计。文化产业的产值就可以直观地表征一个区域内文化产品的生产能力和文化资源的利用效率。根据国家统计局《文化及相关产业分类》（2012）的定义，文化及相关产业可以依据文化及相关产品的生产、根据管理需要和文化生产活动的自身特点、文化生产活动的相近性、文化及相关产业的具体活动类别、延伸层文化生产活动等分为五层关系，其中包括新闻广播、艺术文化、休闲娱乐等一百多种分类。为了统计和操作简便的考虑，本文以文化行业作为分类的依据，将文化及相关产业分为文化制造业、文化批售业和文化服务业这三大类别，再根据历年《中国统计年鉴》以及《中国文化及相关产业统计年鉴》的数据对东北与华中地区的文化产业现状进行分析与整理。

图1:2013-2016年东北和华中地区文化及相关产业营业收入比较（根据历年《中国统计年鉴》整理）

图1中文化及相关产业营业收入是由文化制造业、文化批售业、文化服务业三项营业收入相加所得，代表了一个区域文化产业的整体发展状况。从图中的数据可以明显看出，2013-2016这四年间，华中地区的文化产业营业收入远高于同期东北三省的文化产业收入，约为其4-5倍，其中湖南省文化产业营业收入始终排名六省之首。若排除人口和生产规模等因素，华中地区的文化产业营业收入约为东北地区的2.5倍左右。再从发展态势上看，华中地区近四年的文化营业收入增长明显，而东北地区增长缓慢，其中辽宁省的文化产业营业收入连年下滑。为了进一步揭示这种趋势，下图以2013年的营业收入为基点，观察各省近年的增长规模。

图2:2014-2016年东北和华中地区文化产业营收增加幅度比较

   图2以图1中2013年的营收数值为基点值，以2014-2016年该区域的文化及相关产业营业收入值减去基点值，得到了各年份文化及相关产业营收值在2013年基础上的增加幅度。其中，东北三省这几年的文化产业营收增加幅度非常小，辽宁甚至出现连年大幅的负增长，说明其文化产业的发展遭遇了一定阻碍和困境。华中各省每年的文化产业营收增幅稳定，文化产业整体的增长态势明朗。

图3:2013—2016年东北和华中地区文化及相关产业营收占GDP比较

图3反映了文化及相关产业营收占各省GDP的情况，2013-2016年，华中地区的文化产业营收基本上占GDP的7%以上，产业转型的效果已经明显呈现，其中湖南省的占比竟然达到11%以上，说明文化产业已经成为该省的支柱型产业，可以预见，华中地区文化产业营业收入占GDP的比例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相反东北地区的文化产业营收值占GDP的比例非常低，几乎在1%—4%之间，辽宁省在2013年曾占到4.33%，但到2016年就只占2.98%。总体而言，在文化产业的供给侧，华中地区的文化产业生产能力比东北强，再从这几年GDP的总量来看，华中地区优势明显，同时文化产业在GDP占比上也远高于东北地区，说明文化产业已逐渐成为拉动华中地区GDP增长的新生力量。

图4:2013—2016年东北和华中地区文化及相关产业的企业数量

图5:2013—2016年东北和华中地区文化企业生产效率比较

为了进一步分析两个地区文化产业发展的差异，图4从供给侧展示了两个地区从2013—2016年从事文化及相关产业生产的企业数量变化情况，数据显示，华中地区的文化企业数量占优，约为东北地区的4倍之多，而且华中地区的文化企业每年都以一定数量增长，这与图1的文化产业营收值分布较为接近。这里面还有一个显著变化，辽宁省的文化企业数量在逐年减少，这直接导致了近几年辽宁省的文化产业营收值连年下滑。图5的数据是利用图1文化产业的营收值除以图4中文化企业数量得到的，代表两个地区文化企业平均产出效率。整体情况来看华中地区的文化企业生产更高效，但只有湖南、湖北的生产效率逐年保持一个较高水平，其余省份的效率略有下降。文化企业的生产效率也体现了一个区域对文化发展的重视和努力程度，文化企业数量减少、生产效率降低的现象从侧面反映了该地区对文化产业的监控过严，企业宁可生产一些生产成本和技术含量相对较低，并不完全符合市场偏好的产品，也不愿花大量时间精力，支付高额创作成本，研发具有市场战略意义的创新产品。

从近几年整个文化产业的供给侧来看，华中地区在文化产业营收总量、营收占GDP的比例、文化企业数量以及文化企业生产效率这几方面均优于东北地区，并且文化产业整体发展呈上升和加快的态势，相反东北地区的文化产业发展呈停滞和萎缩状态，经济领域的马太效应造成的优势累积与劣势累积非常分明地在两个地区同时呈现出来。

1.2文化需求侧的表现情况

两个地区的文化产业生产能力呈现出巨大差异，那么这是否会影响两个地区的文化产品消费能力，换言之，文化消费是缺乏弹性的吗？

图6：2013—2015年东北和华中地区人均文化旅游消费支出

图6统计了2013—2015年两个地区的人均文化娱乐消费支出情况，可以看出，这三年来六个省份的文化娱乐消费支出都在不断增长，东北地区从最初的人均511元增长到了658元，华中地区从人均439元增长至622元。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与文化产业的收入情况相反，虽然东北地区的文化产业生产能力并不强，但东北的文化产品消费能力却依然持续走高，每年的人均消费要高于华中地区。同时，根据京东数据研究院最新发布的《2018京东全民阅读报告》显示，这六个省份的购书频次从高到低排序依次为：辽宁、吉林、湖南、黑龙江、河南、湖北，可以看出东北在图书购买力上也要更胜一筹。说明东北地区有着更高的文化消费热情和需求，也意味着东北地区的文化产品需求市场巨大。这也间接证明，文化产品的需求是缺乏弹性的。

图7:2015年东北和华中地区旅游业、票房、动漫产业收入情况

为了更深入探讨两个地区文化娱乐的消费结构，图7统计了2015年东北和华中地区在旅游、电影票房和动漫产业方面的收入情况。可以看出，这三类文化消费依次按数量级递减，其中旅游消费占了六省的极大比例，其次是电影票房，而涵盖知识产权和自主创新能力的动漫产业收入微乎其微，只有湖南和湖北有7亿多元的收入，但也只占很小的比例。这反映出两个地区目前的文化市场过于依赖对自然资源和传统文化资源的消费，而涉及到需要高技术、知识产权和创造力的文化创意产业却非常薄弱。这也是目前中国文化产业所面临的共性问题，反映出国内外文化产业消费结构存在较大的差距。

总体而言，两个地区在文化产品的消费层面上东北地区的需求量要比华中地区高，并且对于文化娱乐的消费需求在逐年增加，其市场潜力巨大。但目前生产的文化消费品过度依赖于自然资源和传统资源，需要创造性的文化产品开发和消费市场不足，导致整体消费结构有待调整。

二、从文化产业发展现状看区域的开放程度

根据上面的数据可以发现，两个地区的文化产业型态都偏向于传统型生产方式。以自然资源和传统文化资源为依托的旅游业是两个地区集中开发的文化产品，相对于需要动用高科技、知识和创意的动漫游戏等产业还没有形成足以改变整个产业结构的力量。两个区域的人们更偏好于生产和消费具有物质性的文化产品，而代表高度精神性消费的创意文化产品在心理账户上短期内还难以占据优势。这也意味着两地的消费倾向与习惯仍处于消费的初级阶段，但市场的转型往往很突然，而且毫不留情，传统消费品的萎缩是迟早的事情，如果意识不到这种潜在发展趋势，那是很危险的事情，换言之，一旦市场的消费结构升级，那么传统消费产品就会出现过剩，随着新一代消费群体的形成并上升为主导消费群体，消费偏好的转移是必然趋势，这就要求两地的文化产业必须具备前瞻性与危机意识。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年来湖南和湖北在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上有较大的突破，形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第一，人才的集聚效应。人才是开展创新活动的最重要因素，湖南、湖北拥有众多高校资源，加之推行宽松的落户政策和强有力的奖勉措施，使得两湖地区的人才蓄水池不断充盈，在人才金字塔尖端的高技术人才与中层知识接受面的优秀人才结构匹配较为合理，为开展文化创新提供了良好的条件。第二，合理的营销手段。再好的产品也需要得当经营才能卖出好价钱，影视娱乐业一直是湖南省的一个优势产业，这几年湖南省通过管理创新和运营创新，不断把影视节目推向更广阔的市场，使一些节目具备了强大的品牌效应，极大推动了当地的文化产业发展。第三，善于利用政策红利。近几年来，互联网和大数据对经济发展的影响越来越显著，国家出台了一系列相关政策，例如“互联网+”、“长江经济带”等。湖北省充分利用积累的人才优势，用足一系列政策措施，大力发展高科技产业，加强企业合作，科技水平突飞猛进，文化产业也随之水涨船高。第四，文化基因中的人文关怀。湘文化中积淀了深厚的人文精神，楚文化里包含了浪漫的情感基调，使得两湖地区的人们具有更敏锐的文化创作嗅觉，更容易创作出富有新意和思想的文化产品。加之两湖地区非政治中心地带，受到的政治掣肘较少，这种处于边缘化政治空间的地理分布直接为市场留出了更大的发展空间，从湖南、湖北的文化产业发展的态势来看，这两个省份的开放意愿与力度，将随着文化产业结构的转型逐渐增强，而这种变化又会反过来推动文化产业的转型，从而形成良性互动。从中可以得出一个有趣的结论：在文化产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基础上，政治干预越少，文化产业的发展与转型就越充分，反之亦然。

反观东北地区的文化产业发展，与华中地区“产出高，需求量相对较少”的状态不同，东北地区文化产业出现了“产出低，需求量相对较多”的“供不应求”现象。辽宁省在最近几年甚至出现文化企业数量大幅缩减的现象，使得东北的文化市场进一步萎缩。东北的文化产业之所以会出现衰退现象，是因为：1、制度成本过高。东北在建国之初形成的计划经济体制已经内化为一种普遍的社会思维定势，蛰伏于从政府、企业到个人的认知习惯中，以政府为主体的单一供给环境面临着与市场需求不匹配的政策失灵问题，行政干预阻击了市场的敏感性与活力。结果导致整个产业交易成本过高，文化产品的成本也自然随之上升，这也使得东北地区的消费主体要花更多的钱去消费背离市场偏好的文化产品，因此出现了东北地区文化产业产值少，产品消费总额偏高的现象。2、开放程度滞后与创新合作意识淡薄。由于东北地区的历史文化资源总量不如华中地区，在文化产业消费的初级阶段显然处于不利地位，文化产业的发展出路在于创新升级，将传统型文化产业转型到创意型文化产业。东北地区过高的交易成本和较为封闭的环境使得创新的成本也随之增高，支撑市场有效运行的契约合作意识难以贯彻和运行，创新意愿也无法落地生根，这也导致了文化产业的生产效率低下（2018年春节期间，雪乡宰人事件就是这种状况的缩影）。3、人才流失严重。由于东北地区较为封闭的环境以及缺乏市场敏感性的僵化人才激励政策，导致近年来大批优秀人才从东北流出。人才是创新活动最重要的实现者，知识的制高点、接收面与支撑面的结构失衡，导致文化产业的创新乏力。在上述诸因素的联合作用下文化产业的萎缩只是这种状况发展的必然结果而已。

华中和东北地区在文化产业上表现出来的一增一减，正好反映了两个地区不同的开放心态和市场化程度，文化产业已经成为一把衡量区域创新与开放程度的标尺。

三、对东北地区文化产业发展的建议

结合华中与东北地区的文化产业发展态势，东北地区要实现文化产业的振兴需要从宏观到微观解决如下几个关键问题：第一，切实加大开放力度，为文化产业健康发展提供良好的创新环境。开放的环境有利于市场充分发挥对文化资源的配置作用，并有效降低制度成本，吸引更多的企业与人才进入该领域，不断为文化产业注入新的活力和发展空间，这种变革是一种观念层面的变革，影响深远。相反匮乏的历史资源与封闭的环境，如果没有创新只会使得文化企业生存越发艰难，同时，制度性干预也是阻碍新思想在区域内传播的主要障碍，没有新思想对落后观念的大量稀释与替换，市场的思维定势就无法确立起来，文化产业的繁荣就成无源之水。第二，精准定位文化产业发展方向，使产业结构合理升级。这个转型要通过市场的力量与依托本地优势资源为发展主轴，开发新型的管理运营模式，并不断融入科技和金融的元素。第三，培育新人，塑造文化产业新范式。这一切在旧的范式下几乎不可能，为实现此目标，首要任务就是努力发展教育事业，重新制定具有激励性的人才政策。通过新人建立新范式，让新范式在公平竞争中充分发展，市场自然会实现优胜劣汰的选择。人才与资源也会随之向具有进步性的新范式区域集聚。

【博主跋】这篇小文章是年初我们小组的工作之一，原计划写出东北现象的三部曲，由于各种原因只好放弃原定计划。我还有几个主题也都是写到二就结束了，意犹未尽，但必须刹车。我知道未来我会后悔的，但不想此刻太麻烦。所谓舍得舍得，道理也是说得通的，按照柏拉图在《理想国》中的设定，公民的最大美德是智慧而非正义，这与国家的美德正好相反，这种颠倒意味深长，聪明的你该怎么做呢？俗世生活是很不容易的，这些年我一直努力去应对它，不论成败，我们只求简单面对。虽然我一再在喝酒的时候告诫弟子，不要理想主义，怎奈我和学生们不经意间还是经常冒着理想主义的傻气，不论怎样，祝福那些曾经努力的热情、勇气和良知！下午编辑部任老师来信，告知文章发在《高科技与产业化》2018（5）上，感谢主编马老师以及编辑部同仁的辛勤工作，我们一起让一些观念发出光亮，即便微弱，也是启明。与马老师合作愉快，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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