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放假,打电话给大姐说我春节回家的事情。
我因为九月份在地铁摔倒受伤腿一直没有完全康复,本以为我打电话回去她们会高兴。孰未知在电话里并没有听到大姐高兴的声音,反倒是反复问我是不是完全好了,听我说没有彻底好,还需要柱拐的时候大姐用一种我永远也没搞懂而且我听了就会烦躁的语气说了一半的话:你不肯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从来都没搞清楚,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说话说一半,是因为他们真的知道还是他们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为了让你摸不到头脑。
她怎么可能知道我为什么会回去?
没错,我在北京混得其实一般般,很一般,除了有个鸡肋的户口,有个远郊的房子,其他什么也没有。一个小编辑而已,无权无势无钱,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助力。前些年甚至都没有上班,自己带孩子,不肯把孩子扔回老家只好自己带着。
其实回老家很多次都不是很高兴。很多次在老家坐着都觉得不安生,因为总有人跟我讲各种老家厉害人的故事,而这些励志的故事都和我无关,谁谁出去打工把一家人都带出去了,谁谁承包工程发财了,除了有个老婆还有几个外边的也生了孩子,谁谁给家里人带来了什么好,买房给钱娶亲给钱……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而我却总是跟他们说京城居不易,在老家能好好上班赚钱就不要跑那么远,拒绝做出承诺帮这个帮那个。我回去也只是安静地坐着发呆或者看书,连打牌输钱这种事情都不做,实在是一个不成功的形象。
现在这个不成功的形象再加一个拐是不是更不体面了?
可是,我只是想回去而已。不管体面也好不体面也罢,我只是想回去陪着父母。
这句话在我们老家很多人眼里也许也是一个借口。
在很多老家人眼里,老人只要有吃有穿就很好了,要去陪着完全是多余。
其实,我的姐妹们对于我的父母还是很孝顺的,只要有时间,几个姐妹轮流去陪着父母,年轻时吃尽苦头的父母能够安享晚年对于远在异乡的我是最大的安心。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们能够理解我要回去看看父母亲的心。
华中科技大学贺雪峰老师做的关于农村的那些调查报告,还有黄灯老师的那篇《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我完全能够理解里面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所有的那些都是我经历过的并且还在经历的。所有关于农村的那些叙述:曾经农村生活的艰辛贫瘠、现在农村乡土文化的坍塌,未来农村命运走向的未可知,作为一个农村女儿感受更为深刻。在农村,老人是最轻贱最不受重视的,孩子是最被溺爱的。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比城里的孩子更娇惯,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虽然很可怜,却也是被祖父母疏于管教毫无道理的溺爱,而对于老年人,无论儿女在不在身边,儿女在家留守也好外出打工也好,他们都极少能坐享其成,都必须自力更生。
也许他们永远也不能理解我为何会在2008年雪灾的时候为了担心父母在电话里痛哭流涕,也不会理解我几乎没有可能回去住而在老家买了个小房子。当我买了房子身无分文之后他们找我借钱我说没有,他们直接反应是我干嘛要买那个小房子。我怎么能不买,只要刮风下雨下雪我就会害怕得彻夜不能睡觉,我害怕老家的老房子经不起风雨倒了,我害怕母亲因为要去担水摔跤了。
虽然我的老家还没有那么多老年人自生自灭的故事,没有很多老年人自杀的故事(偶尔听到过一些),但是子女对于父母的赡养也是乏善可陈的。兄弟姐妹多的相互之间比较扯皮,在乎谁出力多点谁出钱多点,但是在吃喝赌方面却又都极其大方,喝酒要喝好酒,抽烟要抽好烟,赌博起来不怕输赢大。子女少的老人呢没有了扯皮却也少了掣肘,没人会干涉他怎么去养老。以前村里各家各户有个什么纷争或者道理说不清,会有村干部或者乡老主持公道,现在这些组织已经彻底瘫痪,也不存在乡老这种事物,谁会赚钱谁说话管用,会赚钱的人又都在外面,乡村组织已然坍塌,谁又会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呢?
挂了大姐的电话我郁闷很久。我实在不知道这半截话的后半句是什么,但是我一厢情愿地让自己相信她只是因为担心我。老家的人不习惯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关心和爱,我的家人也不会例外。
现在我的父母已经七十多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不知道我还能陪他们过几次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十年后我还有什么理由再回去呢?我的姐妹们都有自己的儿女家庭,又有谁会想我回去跟他们一起过年呢?父母在老家就是故乡,父母没了,老家也就变成异乡了吧?
记得小时候母亲总说:不想爷娘想地方。她嫁的地方离她家不过三里地,她还经常梦见三里外的家乡。而我十六岁离家后已经二十多年,梦里常常出现的还是那些老的景象,依然热闹的村庄,依然寸草不生脚踩出来的小路,依然清澈的池塘,还有房子旁边日夜叫个不停的小鸟。将来我父母没了,我还会思念这个地方吗?
我想,我肯定还会想念,只是我不知道还会不会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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