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亲节!
因为疫情,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老家看我娘了,幸亏家里姊妹多,倒是不担心她们,只是还是经常会想老人家。
有时候,我想我娘的时候,就想写一写我娘的故事,但是我娘实在是个平凡人,她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生养了六个普通的女儿,平平淡淡,一点也不跌宕起伏,实在没有什么可写的。
早上做饭的时候,忽然想写一篇文章,名字就叫《聋娘》,因为我娘耳聋。
一顿饭做好,我也没想到怎么写。我娘的耳聋,并不是因为勇敢冲锋炸药震聋的,也不是因为坚贞不屈被坏人扎聋的,就是因病致残,贫困失医,并不能演绎出感人肺腑的故事。
因为我娘听不见,我们一家子说话都是大嗓门。虽然有人说我们湖北人好像天生都是大嗓门,但是我们家人的嗓门又比其他湖北人的更大。
小时候我有一个很大的苦恼,就是我没法跟我娘说点私密的知心话。因为说小声了她听不见,说大声了怕别人听见,更有时候我说了我娘看我的口型猜我说什么,几遍猜错了我就不想说了,我就生气了,我娘还不知道我怎么怎么回事?
虽然我娘耳聋,除了我娘和外界交流有些困难外,并不妨碍我娘心灵手巧,勤勉善良。
我父亲虽然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但是那时候的工资实在是太低,养活我们一大家人非常困难,我娘在生产队出工挣工分是我们家口粮的重要保障。
我娘经常给我讲她在生产队挣工分的故事。
有一个故事,她讲过很多遍,之前,我基本都是当鬼故事听的,但是今天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鬼故事。
我娘说,以前在生产队挣工分,都是按照干多干少算公分的,为了能多干一点,我娘往往都是起早贪黑地抢活干。
某一年的双抢季节,有一个晚上下半夜月亮出来了,月亮特别大,照得家里四壁皆白,我娘以为天快亮了,就赶紧起来去占了一块大田割稻子。
我娘听不见,也不知道公鸡有没有打鸣,家里也没有钟表,不知道几点,大大的月亮,四野都照白了,虽然看不到别人,但是我娘心里只想着趁着天不热,多干一点,所以一点也不害怕。
我娘一个人在月亮地不知道割了多久的稻子,月亮还挂在天边,她隐约发现自己起得太早了,但是如果回家等天亮再回来,一来一去又要耽误时间。
我娘正踌躇间,发现隔了几个田的地方,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也在那割稻子,是某个和我娘关系很好的大嫂,其时已经生病了,但是当时我娘似乎完全不记得她生病了,以为她也是赶早来抢活。
我娘瞬时觉得天应该快亮了,又有人来干活了,于是开心地大着声音跟嫂子打招呼,因为我娘知道自己听不见,所以也不期待听到回应。
一块大田都快割完的时候,天终于亮了,我娘才发现,半夜看到大嫂干活的田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娘后来告诉我,没过几天,那个大嫂就病重不治去世了。
我娘说,那天晚上她看到的那个人影,应该是那个大嫂的魂魄。我们乡下有人快死了魂魄会出来的说法。
我娘的这个故事一直让我对乡村的夜晚充满了畏惧。
我上班赚钱之后,我娘总跟我说,她想要一块小手表。
于是,我给我娘买了一块,带了一段时间没有电了,我又给她买一块戴上。
我娘每天都会认真地看手表上的时间,然后按照时间决定是不是要煮饭。
我姐说,我娘对时间有执念,家里的每间房,我娘都恨不得放上一个钟表。
她在床头还放了一个电子钟,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就看着钟表上的时间。
之前,我都只是一笑置之,把这个当成老太太的特殊癖好。
今天,我突然明白过来,时间对我娘的特殊意义。
小时候家里太穷,别说手表,我家连一个闹钟都没有。晴天,我娘就根据我家屋檐的影子估摸时间,阴天,我娘就根据门口小学放学估摸时间,但是到了晚上,她就完全失去了时间,因为她连鸡叫都听不到。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娘会把大月亮的半夜误认为是天快亮了,赶紧出去抢活干。
我想,也许那天晚上我娘看到的那个影子,真的是那大嫂的魂魄。因为她和我娘交好,感知到了我娘孤身一人在四野无人的月亮地里干活,她怕我娘会害怕,所以专门来陪我娘,给她壮胆。她知道,我娘听不见,所以离得远远的陪我娘,我娘看得模模糊糊不会害怕,也不担心我娘会认为她不理我娘。
以前,每次我娘给我讲这个故事,我都只会认为那是我娘太勤劳了,今天才真正明白这个故事,忍不住心酸想落泪。
我完全能够想象出,那天晚上,在如水的月光下,一望无垠的稻田中,我娘是怎样渴望知道几点钟了,还有多久天才会亮?
有多少看似平凡又简单的事情,是需要我们穷尽一生才能想明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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