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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标题是美国经济学教授Deirdre N.McCloskey 1998年出版的一本书,曾在2000年出了中译本《经济学的花言巧语》,更中性的翻译应是《经济学的修辞》,作者认为经济学乃至一切学科都是文学,但长期以来,人们把科学与文学严格分开来,认为文学的一定是不“科学”的,科学则一定不能跟“修辞”扯上关系,这是不应当的。作者本身是经济学家(兼有历史和文学的博士学位),自然要从经济学入手,对之进行解剖,说明其“文学性”。但作者并非意在攻击经济学,用她的话说,是要“帮助经济学成熟起来”。
这本书可以看作是“经济学的文学批评”,对不了解经济学或修辞学的读者来说,阅读它想必有较大的困难。在这本书出版两年后国内就引进了它,可以看出当初国内学界对它的重视,不过这本书的中译本实在很难读,原因应该有几方面:一是这本书的主题对大部分人来说很新,在对这方面的关注和讨论氛围丝毫没有建立起来时,书中的话题让人感到陌生;二是作者的行文散碎、幽默感不好把握,使得翻译本身也很困难。
我在几年前就产生了重译这本书的想法。不久前又遇到这本书,想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然而找出版社正式出版的难度大,而我的初衷首先还是分享书里的思想,所以考虑可以翻译出来后在网络上发布(版权问题先忽略)。我又想,既然不是正式出版,我也没有必要逐字逐句正儿八经地翻译,因此决定用编译的形式,将这本书的内容用中文分享出来。
这次首先发布的是作者序,原文翻译。在这以后的正文内容,计划采用编译+评注的方法,以章节为单位发布:)
序
/麦克洛斯基
只要翻译成英文,大部分经济学家的高谈阔论,听起来就像诗人、新闻记者、商人或其他看似深刻的家伙们一样有道理。恰如四处可见的各种正儿八经的谈话——比如服装设计师们,或棒球爱好者之间讲的那些——听经济学家说话,如果你还没有花时间适应他们说话的方式,会有点跟不上。在这种言谈文化中,词句晦涩难懂。但进行着这些深奥讲话的人,也不是从另一个宇宙过来的。归根结底(经济学家最爱的一个词),各类言谈的习惯是类似的。经济学家使用文学读者看起来陌生的数学模型、统计检验、市场理论。但若仔细考察的话,它们并不那么陌生。它们就如演讲中的修辞手段——隐喻、类比和诉诸权威。
演讲的修辞术可不是银样镴枪头,它们在代替我们思考。海德格尔说:“与其说是人在说话,不如说是语言在说话”。假设一个人像经济学家那样,把市场想象成“看不见的手”,把工作组织视为“生产函数”,把自身的“系数”视为“显著的”,其实就已经赋予了语言重大的责任。我们也就有必要认真考察语言本身了。
经济学家的言谈极大地依赖于语言之形式这一发现,并不意味着经济学家不是科学家,或者说他们所讲的东西只是见仁见智的个人观点,抑或是某种骗术。经济学家几乎取得了跟科学家一样的成功。事实上,在过去的50年里,他们的失败——他们是小男孩气的、但也是可以纠正的——跟他们对修辞术的懵懂无知有直接关系。好的科学家也利用语言。科学家中的翘楚,如古尔德和费曼一等人,有意识地去利用语言。想要明智地使用讲究的语言,你就需要在说话的时候注意到在场的其他人的想法。
想影响你的听众,这就叫做“修辞”——我在后面会努力运用它。人们使用“修辞”去警告人们预防剧院火灾,或者在竞选中煽动仇恨。这是报纸使用这个词的时候的那一类含义,比如总统在新闻发布会上的“激烈修辞”,或者“夸张的修辞”。然而,自从希腊圣火被点燃,这个词就被更广泛地使用,它意味着研究人们利用语言达到目的的所有方式:可以是煽动暴民对被起诉者动私刑,也可以是让读者触摸到小说里人物的体温,也可以用来让科学家接受更好的论点、拒绝较差的那些。报章所指的“修辞”是“小修辞”,我谈论的却是“大修辞”。
在《现代教条和修辞认同》(Modern Dogma and the Rhetoric of Assent )中,Wayne Booth给出了很多有用的定义:修辞“与其说是通过抽象方法探究真相的艺术,不如说是探究人们相信他应该去相信什么的艺术, ”;修辞是“发现好的理由的艺术,寻求心安理得的艺术,因为任何理智的人都需要被说服”;修辞是“小心衡量或好或坏的理由,以达到或多或少的恰当或可信的结论——它并不足够可靠,但好过碰运气或不加思索”;修辞是“在分享交流中发现并增进合理的信念的艺术”,它的目的不是“让别人接受现成的观点”,而是“进入共同的探寻”。
问题是:科学家们是否在“修辞性”地说话?科学家们往往扮演了“结果”的发布者或“结论”的陈述者,“结果”、“结论”似乎是与修辞无关的。他们也是在进行说服吗?我认为是的。我说过,语言不是一种孤立的技巧,科学家不是对着空气或自己说话,她面对着的是众多的声音。她渴望被关注、被赞美、被发表、被效仿、被授予荣誉、被爱。这便是人的欲求,语言这种工具则是实现它的手段。
如果我们拿经济学的定义来开个小玩笑,修辞就是语言的经济学,是研究人们在讲话的时候,如何把有限的手段分配给无穷的欲求。表面上看这一假设是合理的:经济学家跟其他人一样,不管是在图书馆、计算机中心、办公室还是保龄球馆,他们都是渴望听众的话痨。我们这本书的目的是看经济学家的话否是真的,以及是否有用,即研究经济学科的修辞术。这一课题乃是一门学科,它探讨的不是经济,也不是对经济进行描述的经济学理论的适用性,也不是经济学家在经济中的角色。这一课题是高谈阔论的经济学家们自己建立的,目的是为了说服彼此投资的利率弹性为零或美联储控制了货币供应。
对经济学家之间的言谈进行考察的目的,是帮助经济学这一学科领域的成熟,而非攻击这一学科。经济学的失败,在于它做不了社会天气预报,而来自政治和新闻界的修辞将这一角色强加在经济学身上。经济学的显著成功体现在它对社会历史的研究上,或者说倘若它对修辞术不是那么无知无觉的话,它会取得更显著的成功。经济学就像地质学和演化生物学,是历史的而非预测的科学。经济学未被广泛视作人类大脑的宏伟造物,然而我就是这么看待它的。它是一种社会自我理解的方式(跟马克思主义和精神分析一样的批评理论 ),它跟人类学或历史学一样了不起。更可惜的是,在过去的五十年里,经济学家变成了现代主义的傻仆人。他们是时候清醒过来,讲究一下修辞术了。
文学能够服务于经济学的,是提供一种作为自我理解模式的文学批评。文学批评不仅仅是好坏的评价,在新近的文学批评中,好坏评价很少出现。它主要关心的,是让读者看到诗人和小说家们是如何完成他们的作品的。在这本书里,运用这种批评方式的经济学批评,并非意在攻击经济学,不会由于经济学是修辞性的就否定它。我一再重申:修辞无处不在,从数学家到律师无人不使用修辞术。经济学的文学批评是一种手段,用来展示经济学家们如何得出他们的结论。
这么想问题的经济学家不多。在其它社会科学那里,有着数量更多但是所占比例仍然很小的社会科学家做到了:文学思维在人类学和社会学领域普遍存在。法国人笼统地称为“人文学科”的东西,聚集了如今能够以修辞学意识进行批判性思考的少数人。还有很多人,在数学、物理学、计算机科学、工程学、生物学、古生物学、通信、政治学、法学、社会学、人类学、考古学、历史学、科学史、哲学、宗教学、比较文学这些领域,已经做了一些修辞学批评的工作,尽管他们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我在经济学里进行着修辞学探索。在这里我要使用古老的修辞学工具——fortiori“更不必说”这一术语(注:fortiori是拉丁语中的一个逻辑术语,表示“更强理由”):如果连对养猪和铁路的经济学研究(注:这两个案例作者会在后面书中提到)都可以同时是文学的和数学的,如果连约束条件下的人口最大化研究都可以同时是人文学科和自然科学的一部分,更不必说其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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