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夏,去了广州黄埔经济开发区仍在建设中的广州宝洁有限公司,在工厂现场接受环保问题的咨询。当时宝洁的外方经理与我用英文讨论了几句水处理的化学原理,立即问我愿不愿意来宝洁工作,并给出了一个令我吃惊的高工资。当时孩子快要出生,急需要用钱,而我家里又不可能给予大力支持的时候,这种邀请是难以拒绝的,几天后我决定到宝洁工作。
当我现在问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那时大陆高校一个讲师的工资与香港高校一个高级讲师的工资差距时,几乎没有人能回答正确,当时的差距是1000倍。我那时的工资每月只有区区的100多元,而香港高校的高级讲师的年薪往往超过100万港币,且那时港币的币值还比人民币高一些。当然,宝洁给我的工资仍比香港讲师工资要低。
到了宝洁公司,从属于公司的工程部,主要工作就是负责新建生产系统的安装,新生产系统的调试运行,运行正常后的系统保障。刚开始从简单到复杂,记得最先安装调试过日本进口的全自动高速卷闸门,英国的香波自动罐装机;通用工程系统的美国去离子水生产装置。到了第二年,就全力以赴地与美国表面活性剂生产系统设备供应商CHEMTHON的工程师一起,安装与调试广州宝洁有限公司真正的一座化工厂——表面活性剂原料生产厂。为什么讲它是一座真正的化工厂?该原料厂集中了化工厂的许多单元操作。它的工艺原理是硫磺熔化成为液体硫磺,然后,通过精确计量进入燃硫炉燃烧生成二氧化硫,再通过转化塔在五氧化二钒的催化下将二氧化硫转化为三氧化硫。形成的定量三氧化硫与精确计量的脂肪醇或脂肪醇醚在价格极其昂贵的反应器(直径18英寸,价值50万美元)中反应,生成有机磺酸,再通过氨水或氢氧化钠中和,得到用于香波、牙膏、沐浴液等日化产品的表面活性剂。该化工厂也是一个涉及各种危险化学品的工厂,强酸有:浓硫酸、发烟硫酸;强碱有:氨水、氢氧化钠;易燃品有:硫磺、脂肪醇、脂肪醇醚等;有毒气体有:二氧化硫、三氧化硫、氨气等。听说当时宝洁公司的内部也曾有争论,要不要在一个生产日用化学品的工厂,上一套这样有巨大安全风险的化工生产装置。但那时宝洁公司香波需求的巨量增长,表面活性剂原料从新加坡进口价格昂贵,且有时运输还不及时,仍促使这个项目的上马。后来事实证明,这个项目宝洁赚了大钱,项目投资回报期不到一年,几乎是宝洁公司在中国投资回报率最高的一个项目。
这就是那价值50万美金的反应器,拆除后变废铁一堆
我几乎参加了广州宝洁有限公司那段时间的所有安全培训,有些安全理念,已牢牢地印记在心中。即使到现在,有时看到安全事故报导,我仍能用三十多年前学到的安全知识进行分析,有时还能收到不少读者的肯定。虽然当年在车间时,有些危险的工作我往往是走在前面,探索好方法后,再让员工工作,我也没有被安全事故所伤害。总结经验,安全措施固然重要,但我总是觉得,更多的是幸运!我总是讲,安全问题是防不胜防的,碰到的,看到的,知道的安全事故越多,对安全问题将越来越敬畏!
当年筹建磺化厂的最初五人组
当年美国设备供应商的所有资料,都是英文的,我将其翻译成中文,作为工厂操作员工的培训教材。与美国供应商的工程师讨论,感悟系统的原理,也能领悟系统设计的精妙之处。它让我知道了如何实现流量,温度,压力,液位等的自控,知道了变频器的妙用。知道了仪表与自控对于化工生产过程及水处理过程的重要性,以致后来我回到高校,专门给高年级的本科生开设了《环境工程仪表与自动化》这门专业课。
当表面活性剂厂投产运行稳定后,我于1993年9月又回到高校攻读博士学位,结束了全日制在广州宝洁有限公司工作的历史。在宝洁工作的这三年,我曾28小时不睡觉地呆在生产第一线,也曾勇敢地用身体,堵住喷涌而出的脂肪醇原料,保住了宝洁200万的财产。那里留下了难忘的青春记忆,也学到了工程化应用的各种知识。另外,宝洁公司是一个市场导向的公司,公司有一半的职能部门与市场有关,它让我知道,公司要发展好,市场与技术缺一不可,很多时候,市场比技术更重要。在宝洁的经历,也强化了我的市场意识。
在宝洁工厂大门前合影
回到高校,拿到学位后开始还是搞了不少精细化工方面的研究,但难以取得成绩,慢慢还是回到原来更熟悉的水处理。直到2005年,国家的环保标准提标改造后,废水中的有机物化学需氧量(COD)的排放标准更严,要想COD达到更严格的排放标准,就必须解决难以生物降解的COD值。如何经济有效地脱除难生物降解的COD,我想到了化学氧化与曝气生物滤池结合的处理方法,化学氧化除了直接脱除部分难生物降解的COD,还能将部分不可生物降解的COD转化为可以生物降解的有机物,再通过对低浓度有机物高效的曝气生物滤池脱除。该方法即利用了化学氧化的有效性,又利用了生化处理的经济性。该方法与2005年申请国家发明专利,2008年获得授权,并于2010年获得发明协会的金奖。有了这个技术,各种不同的工业废水都用该方法进行处理,不仅可以写文章,更是将这个技术进行了推广应用。臭氧-曝气生物滤池工艺应用于佛山最大的纺织印染企业溢达公司日处理3万吨,广州最大的纺织印染企业互太日处理5万吨,东莞最大的纺织印染企业德永佳日处理6万吨废水,都是购买了我们的专利技术或整个深度处理工程由我们进行承包,该技术成为不少工业园提标改造可优先选择的工艺。我们将专利技术的另一个方向:芬顿-曝气生物滤池工艺,应用于更难处理的垃圾渗滤液处理,于2007年就开发了全量化,无浓水的垃圾渗滤液处理新工艺。当年垃圾渗滤液处理普遍采用反渗透膜法处理工艺。我坚信膜法的浓水是没有办法能彻底处理的,要么运往污水处理厂,要么就是偷排。这个预言差不多等了十多年才慢慢得到验证,随着国家环境督查力度的增加,偷排现象越来越少,用膜法处理垃圾渗滤液的问题就慢慢显现出来,甚至达到只要督查到哪里,用膜法处理的垃圾渗滤液都出现问题,且随着反渗透浓水回灌,问题越来越严重。该技术除了我们自己及与我们合作的企业推广应用外,国内也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采用十多年前我们就开发的全量化无浓水的处理工艺。
从2005年申请化学氧化-曝气生物滤池水处理工艺发明专利,并用它处理各种废水研究,到2015年在这个领域已研究了10年,虽然现在每年仍用这个技术应用于不少新的工程,但作为研究的创新程度已越来越差了,研究生投搞的拒稿率也大幅上升,必须寻找新的研究方向。
2016年偶然发现了氨氮的稳定亚硝化,从而将研究团队从脱除不可生物降解的COD研究,转化为低碳节能的生物脱氮技术厌氧氨氧化的研究。很快,课题组的论文发表量,又恢复到往年比较高的水平。低碳节能的生物脱氮技术,应用它可以减少水处理脱氮过程的二氧化碳排放,不仅有经济意义,也有社会价值,故我们全力以赴的开展了工程化应用开发研究,努力争取将论文写在祖国的大地上。研究的第二年,我们就开展了现场中试,研究的第三年,我们就拿到了真正的工程项目。厌氧氨氧化工艺研究在目前也是比较热门的研究方向,基本上每个有环境工程专业的高校,研究机构,差不多都有人从事研究厌氧氨氧化,但能接厌氧氨氧化工程的团队极少。据我所知,有高校的教授做厌氧氨氧化理论与工艺研究,比我早十年,也发表了不少研究论文,但没有拿到一个工程项目。我们到目前为止,已做了十个厌氧氨氧化的工程项目。
我们与广东溢达纺织公司合作的历史较长,公司研发部的主管曾说,公司与不少高校合作支付研发经费开发新技术,真正能应用的很少,但给我们开发的二个技术,臭氧-曝气生物滤池与厌氧氨氧化工艺,在公司都得到大规模工程化应用,我们这团队,动手能力更强。我知道,作为项目负责人,在宝洁三年沉入车间的锻炼,全面增强了成果转化的实际应用能力。
离开了宝洁,与宝洁渐行渐远,有时路过宝洁公司附近,心中总会升起一股暖暖的感觉,总想回去再看一看。前几天,借助废水咨询问题,我去了广州宝洁工厂一趟。作为宝洁原料厂的老员工,到了宝洁,回去看一看原料厂是必须的。当年我带出的四个操作班长,还有二位在原料厂做资深高级员工,他们告诉我,原料厂将于4月拆除。原因是:该装置生产能力低,是每小时1吨的生产系统,现在国产的每小时5吨的生产系统,在广东有好几处,从这些厂购买表面活性剂原料,已比自己生产来得便宜,所以宝洁做出了拆除的决定。我将这个郁闷的消息告诉大家,原来在宝洁原料厂工作过的老同事很快就组织了一个群,大家相约,与宝洁公司沟通好,安排一个回厂日,再与我们原来工作过的装置拍一些照片,留住那难忘的记忆。
在同一棵松树下,当年的小树苗,已长成参天大树
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一起工作的人绝大部分都离开了原料厂,有些已退休,没有退休的,不少人已升到重要的岗位,且不少人已离开广州,回厂日居然仍回来了近二十位,有些专门从上海坐飞机赶过来。这三十年,变化太快了,当年广州宝洁投资回报率最高的工厂,居然因成本问题而拆除。这三十年国民的收入已翻了几番,毫无疑问,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洗涤剂的用量肯定也翻了几番,国产化的大装置取代当年进口的小装置也就成为必然。
记得当年与美国工程师在一起安装调试,他们对我讲的比较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中国人真的学得太快了。是的,我们学得是比较快,踏踏实实的化工,工程基础知识,不仅可用于表面活性剂的生产,也可用于水处理及其它方面的技术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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