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8日是我们敬爱的周恩来总理的忌日，这个日子碰巧也是另外一位大人物的忌日。当然这个人的名气不能跟周恩来相比，但是在经济学领域和技术创新管理领域，他的名字是如日中天的。这个人不是别人，他是1950年1月8日故去的奥地利裔经济学家、哈佛大学教授熊彼特先生（Joseph Alois Schumpeter， February 8, 1883 – January 8, 1950）。

 

对于技术创新经济学这个领域而言，熊彼特算是鼻祖了。“创新”这个概念被熊彼特赋予了特定的含义。笔者的这篇博文，就是要讨论一下“创新”的含义。

 

曾经在科学家朋友圈子里做过一个小调查，我的问题是：现在“创新”这个词在国内火得不得了，那么，在你们看来，到底“创新” 指的是什么？它对应的英语里面是那个词汇？下面是科学家们的回答：

 

A：是 innovation

B: 谈创新要从熊比特谈起。

C: 是creativity？

D: 是original contributions

 

A 的回答甚合我心，B 的回答体现了他广博的知识面。C 和 D 则纯粹是从科学发现或技术发明的角度来理解创新的。这不奇怪，他俩本来就是科学家。

 

我敢说，如果你拿同样的问题去问国内的院士们，教授们，他(她)们中百分之90以上内心里对於“创新” 的理解，跟 C 和 D 的看法是一致的，尽管除了original contributions和creativity，他们还会写出别的词汇来。

 

这自然没有什么错儿，因为从字面上理解，“创新”就是创造新东西，在科学上，当然是科学新发现；在技术上，当然是技术发明了。再进一步，这个词儿不但很好理解，要度量要评价，也很容易嘛。对科学发现，看论文；再精确点，看SCI论文。如果觉得还不够，看SCI论文加引文情况，总够了吧。对技术发明，看专利呀，再精确点，看发明专利。如果觉得还不够，看在国际上申请专利的情况(比如，在美国/欧洲/日本申请专利的情况)。简单吧，连英文对应的词儿都连代解决了。科学上的新东西，叫发现，用discovery; 技术上的新东西，叫发明，用invention。这些当然都是original contributions, 当然需要 creativity.

 

要是就这么简单就好了。问题是，国内把另外一个词儿也翻译成了“创新”，并且搞了一个学科方向：技术创新经济学。这个词儿就是 A 和 B 说的innovation。

 

在经济学文献里面，innovation 和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industrial innovation等 差不多是同义的(还有一支institutional innovation的学派，这里不表)。如果翻译成中文的话，就是“技术创新” 。而且，innovation 是有特定含义的，这个含义跟invention 不同，跟discovery就更不一样了。

 

那么，INNOVATION的含义是什么？

 

熊比特给了innovation一个明确的定义，而且这个定义一直被经济学文献沿用下来。根据熊比特的说法，所谓innovation, 是指企业家对生产要素的新组合，这个新组合可以是引进一种新产品、采用一种新工艺、开辟一个新市场、实施一个新的组织结构等等。熊彼特特别把innovation 跟 invention明确地区别开来。他认为，如果新工艺，新产品是invention的话，那么，这个invention一定要被市场化，并且取得成功，才能叫做innovation。因此，“创新”可以简明地定义为新产品、新工艺在商业上的首次成功应用。注意，创新是企业的行为，企业是创新的主体。

 

在熊比特看来，经济增长的关键，是企业家从事技术创新的能力。熊比特还把他关于innovation的理论用于研究经济增长中的波动现象还商业周期现象，这些都成为在经济学领域颇有影响的一家之言。1950年代新古典学派经济增长理论的突破和80年代一来新(内生) 增长理论的发展，都强烈支持熊比特强调经济发展中技术innovation的观点。

 

回到对“创新”的理解和翻译问题。上面说了，我们很多人会朴素地把“创新” 理解成科学发现和技术发明，这没有什么错。但是，innovation也被翻译成了“创新” 二字。由於国内很多人理解的“创新” 跟西方人的innovation含义明显不同，在国家大政方针的宏观决策中，很容易造成了认识上的混乱。

 

比如说吧，在西方经济学和公共政策文献中，很容易找到关于innovation在经济增长中的关键作用的研究和论述。这些东西被引进到国内，就便成了“创新”在经济增长中的关键作用，在国内语境里面再延伸一下，就成了科研在经济增长中的关键作用。这样一来，搞科学研究的同志们则如获至宝，拿过来为自己向国家要钱增加砝码。这种现象在前几年国内炒作知识经济的时候，非常普遍，也有很多成功的例子。

 

这种认识上的不一致也给国内外学术交流带来麻烦。比如，曾经有一位国内来进修科学技术政策的访问学者，在旁听了几次研究生课程以后，非常吃惊地对我说：“原来美国对创新的理解是这样的呀，这跟我们国内说得可不一样。以前我总把创新等同与科技成果，以后我跟老外交流时，要提到innovation，可得注意了。”

 

还有必要说说国内产业界关于创新的认识。多年前，我跟随我的导师Don Kash在中国做了三家企业技术创新的案例，青岛的海尔集团是其中之一。在海尔集团，Kash特意要我问问我们在海尔集团的采访对象对“创新” 这个概念的理解。我如是询问，结果对方的回答非常接近西方对innovation的理解。对方告诉我们，海尔认为，创新不仅仅意味着发明了新技术，而且意味着要把这个技术用到生产中。这个回答很让我为我们祖国的企业感到自豪。不过，也有小小的遗憾：海尔制作的中英文对照的宣传品上，在海尔集团总部大楼的墙壁上，中文“创新” 一词对应的英文都被写成了“creation”, 而不是innovation.

 

看看，就算在国内，企业界和科技界对创新的理解也不一样呢！同样是“创新”两个字，企业家看见的是innovation, 科学家看见的是discovery和invention。

 

多年来，关于创新的概念，在国内基本上就是一笔糊涂账。令人吃惊的是，企业家和科学家们居然相安无事，从来没有就此好好理论一番。或许，他们各自打着“创新”的旗号，都从国家那里得到了各自想要的资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