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勇
水手 精选
2015-5-29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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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


最近每周都要跟新来的博士生meeting 一次。在澳洲第一年结束的confirmation给大家的压力还是很大,我的学生也不例外,每次我都能看到他们的紧张和焦虑。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给他们的博士论文研究方向与他们之前硕士阶段的积累差别很大,一切都要重新学起。前两天我的一个学生跟我讲,老师,我这三个月以来,感觉需要学的东西的太多了,脑子有点不够用,学得东西也不系统,心里很是不踏实,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我不知道我这状态是不是有问题。我的回答是,你的状态很对,很正常,至少比我当年正常。

话说十多年前我开始在香港读博士的时候,也是研究方向改变非常大。大到什么程度呢?我以前是做岩石力学的,来到香港后,老板的项目是土力学相关的。你可别以为岩石和土表面上看起来差别不大,其实他们的研究手段,理论基础都是自成体系,说是隔行如隔山也毫不为过。就我个人来讲,对新的研究方向,我是一点也不懂。不懂怎么办啊?灰溜溜回去,这不成逃兵了吗?最重要的是舍不得十多年前那每月一万多港币的奖学金啊。要知道当时国内的教授博导的工资也就两三千块钱。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最后看在钱的面子上,我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

要说这新的领域的基础知识不懂怎么办啊?看书也看不懂,怎么办?那就从零开始吧,于是我没日没夜地穿梭于香港科大,港大,理工几所大学旁听它们的土力学相关的课程。一个学期下来,我感觉自己的理论基础明显得到提高,至少我对老板项目中出现的很多概念逐渐懂了,我的自信心也逐渐提升,并开始制定下个学期继续旁听新的课程的计划,因为要学得东西太多了,有点乐此不疲的感觉。然而这个时候,我的博士导师却无情地把我叫停了。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导师这么跟我说的:基础知识固然重要,但你不能思维一直这么发散下去,你应该把精力转到你的博士课题上,即使学习也要有针对性,你的辅助知识的学习要围绕你的博士论文方向展开。这就跟你学习一个软件的开发与应用一样,你不能,也不可能把这个软件所有背景的理论和知识全都搞懂,然后才去碰这个软件,而是一开始就要用这个软件去解决一个问题,当你的问题解决了,软件也学会了。这也跟学习游泳一样,你对游泳的理论知识学得再多,不下水也是学不会游泳的。人做什么事都有惯性,这个惯性也是惰性,惰性让人不愿意改变自己熟悉的状态。另外,我还要告诉你,博士生不是硕士生,更不是本科生。本科生的培养,我会给他们一个具体的任务去做,甚至会告诉他们每步具体做什么,最后的结果合乎逻辑就可以了,这是对他们的培训。而博士生的训练非常不同,首先,给你的博士论文方向,都是非常有挑战性的。所谓挑战性,就是不确定性,如果你很清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就谈不上挑战了,也就没意思了,因为你能容易得到答案的东西,别人也能。另外,作为博士生,你一定要清楚,博士论文是要你自己去完成,你的研究计划,实验,计算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有自己去orgranize. 不要什么都来问我,因为有些东西我也不知道。

听了导师这么长篇大论地纠正“不正之风”,我彻底迷茫了。刚才我现在的学生说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其实他对热锅上的蚂蚁的观察很不准确,热锅上的蚂蚁很快会被烤死的。而我对当时状态的深刻理解是:暴走在香港的大街上,对沿途的景色根本无暇顾及,因为我正在找厕所,转了好几条街还是找不到,那个急啊。最后来到一条河边,环顾四周,突然,导师一脚把我踹下了水。落水后的结果基本有两个,要么淹死或者吓死,要么学会游泳。

我经常跟我的学生讲搞科研要有打开局面的能力。什么叫打开局面?就是第一步要迈出去。我是怎么迈出去的呢?记得当年我对新的研究领域总感觉深入不进去,无从下手的感觉。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我想起了国内我这个领域有位老教授,老教授早就退休了。但我从文献上查出这个老先生很厉害,我去跟他请教请教能怎么样?老实说我是一个面子很薄的人,凡事我能做的不愿意去求人,也没那个胆子。后来实在是没招了,当时趁开会的机会,拐弯抹角地打听到老教授的住处,从超市拎了两瓶好酒,硬着头皮就上去了。开门的是老先生的夫人,开始误以为我是传销,或推销东西的,不让我进门,急得我满头大汗。后来我急中生智,把我香港的学生证拿出来,说我是来向杜教授请教问题的,并把我国内的导师名字报上,老两口子才相信我,才把我请进屋里,老太太还给我沏茶倒水,把一群孩子撵走,随手把门带上。老先生递给我一条毛巾,让我擦擦汗。面对一个从未谋面的老人,我把我的一肚子苦水都倒了出来。。。老先生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但思维敏捷,专业问题讲得头头是道,最让我惊讶的是非常谦虚,一直说他自己做的也不好,很多深入的科学问题还没搞清楚,看到有像我这样的年轻人能在香港教授的指导下深入这个领域很是高兴,临走还送了我一套专著,那可是老人家一辈子的结晶。通过这次冒失的拜访和请教,我不敢说老先生对我后来的博士研究有多大帮助,但从那一天开始,我对我博士论文这个新的领域不再害怕了,这就是成长,开拓性地成长。


最后送一首郑智化的《水手》给一如当年的我的年轻朋友:


《水手》

苦涩的沙 吹痛脸庞的感觉
像父亲的责骂 母亲的哭泣
永远难忘记
年少的我 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
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 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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