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师傅方便面
晚饭的时候感觉没什么胃口,于是自己煮了一袋方便面,康师傅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喜欢吃。我对康师傅方便面是有特殊记忆的。1997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沈阳一家重型机械厂,和我一起分来的大概有40多个大学生。一开始,大家斗志昂扬,一年以后都蔫了,原因很简单,工资太低了,我们每个人工资只有450元,还是厂领导特批的。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除了我们这些新来的大学生以外的员工工资都是拖欠的。这是90年代国企的普遍状况,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期改革的阵痛,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与我们这样的大型国企相比,当年外资企业,合资企业似乎一片欣欣向荣。康师傅方便面厂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他们在沈阳新开的分公司所在地与我们的厂区相隔并不远,但他们的工资确是我们的好几倍,一个技术员就能拿到1500。我们这里但凡有点本事的技术人员都跃跃欲试准备跳槽去挣大钱。而我们这些新分配来的大学生更是康师傅紧盯的人才库,因为我们物美价廉,最重要的是我们真的需要钱,于是我们中陆续有人换上了康师傅的工作服。我们厂当时的副总工程师,一个老大学生,头发都白了,见到这种情况,痛心疾首,给我们开会,先鞠了一个躬,说,厂子对不起大家了,我对不起大家,我们这儿工资是低,但我们是国营大厂,有着雄厚的技术储备,良好的培训,我敢保证,用不几年你们都会成才,你们去康师傅干什么?去做流水线工人?那可是初中毕业生都能干的工作,你们是大学生啊!求求你们了,不要走,厂子需要你们。。。。。。说着说着,老人声音哽咽了。但我们当中有很多人还是义无反顾地脱掉了那破旧的厂服,头也不回一下。
我记得当年我们都住在独身公寓,我们大学生住在三楼,技校生还有部分独身工人住在一楼。我们宿舍一个三个人,孟哥,小霍,和我。小霍哈工大毕业,辽宁本地人,性格豪爽。孟哥,比我俩大好几岁,其实他不是正规大学毕业,而是厂子职大大专毕业。但他想方设法跟我们住在一起,近朱者赤嘛,他总这么说。当时孟哥处了一个女朋友,一个小学老师,欢喜地不得了,为了表示自己上进,就开始在辽大函授本科,跟别人说起来,总是本科在读,本科在读,一幅既要谦虚又憋不住想让人知道的样子,我们都从心里为他高兴。孟哥是我们这里第一个跳槽去康师傅的,此后他经常下班买回来一只白条鸡,蘑菇,粉条什么的回来炖,请小霍和我喝酒,因为他的工资一下子从三四百涨到了一千五,不是个小数啊。
我刚才提到我们大学生住在三楼,技校生,工人们住在一楼。像我们这些大学生都朝不保夕的样子,更别说那些技校生了,整天混日子,酗酒,打架。一楼有一个在当地都出了名的混子叫顺子,应该三十多了。据说老爹当年还是市里一个副处级干部,在顺子不大的时候就因为好像是车祸什么的去世了,当然都是瞎传,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家道中落是一定的,顺子在厂子里本来有不错技术工人的工作,但因为经常酗酒打架,听说被厂子开除了,很奇怪他这样的人还一直住在独身公寓。
一天,孟哥,小霍和我正在宿舍休息,宿舍门突然被一脚踹开,顺子拎着一把斧头跌跌撞撞地进来了,指着孟哥就骂,让孟哥给他去买酒,不然就不客气了。我们之前没见过顺子,哪见过这样一个酒鬼?但孟哥其实早就认识顺子,准确地讲顺子经常欺负孟哥,知道他在康师傅上班,工资高,就跟他要钱,不给就扬言收拾他,他手底下还有好几个技校毕业的小弟,同样是混子。彼时,孟哥也不示弱,说,我给我爸都没买过酒喝,凭什么给你买?我给我爸都没买过酒喝,凭什么给你买?孟哥不断重复这几句话,越说声音越高!小霍和我当时都在拉架,站在中间,也不知怎么搞的,小霍也没怎么用力,一下子顺子就跌倒了。只见顺子慢慢站了起来,眼睛阴阴地盯着小霍,说,小子,你哪的?活腻味了吧?你给我等着。小霍一米八的大哥儿,可能早就压不住火了,说,你想咋着,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一会儿,顺子下楼了,又过了一会儿,上来一群人,拿啥的都有,菜刀,棒子,顺子还是拎着那把斧子,上来就给小霍一个嘴巴。小霍盯着顺子,一字一句地说,今天算你狠,有种你就砍死我,没种都给我滚,小霍满眼冒着怒火。说也怪,这些人包括顺子真就没说什么离开了。小霍也离开了,打车走的。晚饭的时候又回来了,后面跟着五六个小伙子,全都拿着武装带。后来我知道是小霍找来的他在当地武警部队的同学,直接去了一楼顺子他们宿舍,那几个小混子都在,小霍的一个同学不容分说,上去就武装带,打在顺子头上,脸上,血汩汩地往外冒,另外几个小混子,吓得哆哆嗦嗦地蹲在角落上。小霍问顺子,服了吗?顺子抬起眼睛说,不服!“啪”又是一武装带,顺子的身子斜斜地倒了下去。这时,一个老人,应该是当地的居民,我们的独身公寓边上就是居民区,也不知道这个老人跟顺子什么关系,来求情,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杀人不过头点地,饶了他吧。
后来,小霍也去了康师傅,跟孟哥一个班组,孟哥是班长。我当时借调到市委组织部,但我们三个还暂时住在厂子的独身公寓。一天晚上,后半夜了,我们都睡下了。突然一阵脚步嘈杂,有人在使劲敲门,孟哥先醒了,说肯定是顺子,不要开门!但门还是开了,果然是顺子!脸上的伤疤赫然,后面跟着一群人。这时顺子竟然径直走向我,阴阴地看着我说,你为什么不开门?我不紧不慢地看着他,说,为什么要给你开门?顺子说,知道我今天带多少人来了吗?说着,往后扫了一眼。我也往后扫了一眼,说,你敢动我?我放个屁,就能判你们几年,你信不信?我也阴阴地看着他。这时,孟哥说,他可是市委组织部的。顺子和他后面的那帮人,一听这话,马上就像霜打的茄子,身形也突然矮几分似的。顺子,嘴唇抽动了几下,哆里哆嗦地从身上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想递给我,说,市委我也是去过的。说完,又抽出两支,递向孟哥和小霍。最后,顺子说,我这次是来讲和的。。。。。。
再后来,小霍跟我说,没想到,你看起来文质彬彬地,怎么看都像个正面人物,关键时候,顺子竟然怕你!我说,不是顺子怕我,这些混子怕的是国家机器。在国家机器面前,再大的混子,连屁都不是,这些人终归是社会的最底层。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会跟这些人纠缠在一起?小霍也很感慨,说,是啊,那你说怎么办啊?我说,我想考研。考研?小霍眼睛一亮,说,那我跟着你混了。
一年以后,我们这拨大学生有好几个都考取了研究生,其中就包括我和小霍。20多年过去了,小霍也都成了大学教授。人生每一步都是步步惊心,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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