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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奶
五奶是瓦房村“古董”一级的人物。
她的娘家很穷,嫁到孟家后,她算是翻了个大身,起码是穿衣吃饭不用天天犯愁了。越穷越摊上事儿,没几年娘家人由于瘟疫死得只剩一个娘家嫂子领两个小孙子,完全断绝了生活来源,靠讨饭度日。可想而知,一个老太太领两个小孙子讨饭是何等的艰难,一个破筐,筐中两个碗,奶奶和大孙子各拿一根打狗棍,小孙子扯着奶奶的衣角,“帮帮吧”,“给口饭吃吧”,沙哑的声音带着泪水,每天不知到要喊上多少遍。人人都说狗是忠臣,但这个忠臣太势力眼,见到富人摇尾,见到要饭的则拼命地咬。娘三个吃尽了狗的苦头……这一切,像一块巨石,压在五奶的心头。
三个讨饭人,尽量避开瓦房村,不让五奶太难过。对五奶来说,这三个人的状况,不在眼前也在心间。三个人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才到五奶家来,但不是一起都来,那样太显眼,而是来一个,吃几顿饱饭后就回去,再给留家的那两个人带点儿,就这样维持着。因为这个原因,五奶总觉得在人前矮了半截。直到这个娘家嫂子死后,两个孩子一点儿一点儿大了,可以给人家放羊了,才算喘上一口气儿来。
五奶除娘家的重压外,自己所摊的事儿,压力甚至比娘家的压力更大,一辈子生了十几个孩子,只剩下一个女孩儿,我们叫她小姑姑。死去的那十多个孩子,有男有女,有一个男孩儿活到六、七岁了,都能帮家里抱抱柴禾、扫扫地了,最后还是死了。一次又一次的死孩子,眼泪都哭干了。在那个年代,家中没有男孩儿,就被称为“绝户气”,这三个字,又是一个压在五奶心上的沉重的砝码。
就是为这“绝户气”,五爷的脾气也越来越暴燥,动不动就打五奶,说她是“丧门星”,“败家子儿”,一个好端端的家让这“丧门星”闹得断了香烟。设想,五奶得有多大的肚量才能装得下这么多沉重的负担……,就像有一个个秤砣压得她喘不过气儿来。
五奶在一层又一层的重压之下,完完全全地封闭了。挨打,挺着;挨骂,挺着;别人议论,挺着……每天只知道干活、干活、干活。瓦房村周围十里八村,哪都不去,不主动和任何人接触,每年只有一、两次去姑娘家。六十里远的县城,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就是说她没有见过城市的繁华,没有听过闹市的喧嚣。你跟她说火车,她说那可不能坐,别让火车的“火”给“烧了”;你跟她讲电灯,她说“没见过,听人说那是挂起来的火茄子”。她只知道有黄豆高梁苞米……鸡鸭鹅狗……窝窝头大白菜……不知道还有灯红酒绿,脑满肠肥。用今天的话说,她是真正的“原生态”,或者说是真正的“老古董”。
五奶没有享到后来的福,她的大娘家孙子,解放战争时去当了“八路军”,打仗负伤转业回到瓦房村,当了队长;小娘家孙子后来在瓦房村当了村干部,都过上了好日子。可惜的是,孙辈的好日子刚开始,五奶却因病拒食(任何人劝她吃饭都劝不动她一死的决心)而驾鹤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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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14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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