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跑

从辽滨塔回到家里后，就准备过冬了。母亲抓紧时间为自家赶制棉衣，上冻后蒸粘豆包、做大豆腐等忙得很。就在这时来了八路军，清一色的灰军装，对老百姓特和气，我家住的是一个机枪班，班里有两三个人是学生出身，能写会画。其中有一个是麻子，大家都叫他“麻大天”，他毫不介意。特喜欢和小孩子玩，给我们画马画兔子等，在我们村过的春节，踩高跷、跑旱船，把那个春节搞的轰轰烈烈。

节后就转移了，接着又来一批部队，在我们村住了十八天，老百姓称之为“十八天大部队”，第十九天，大家听到一阵枪声，紧接着部队就急急撤了。

没过两个小时，我们村庄周围的小山包，全都出现了中央军，村庄被包围了，但村中没有一个八路军。村里人吓得不知所措，怕中央军向村中开枪。和计来和计去，由村中李景山等几个年纪大的人出面，去和中央军接触，中央军一知道村中没有八路，就放心地开进了村，一辆辆十轮卡，都满坐着头带钢盔的士兵，那架势威风极了。老百姓都说，“这下八路完了！”

原来中央军和八路军在离我们村十二里路远的孙家屯小有接触，八路军向北撤了，中央军被打死一个人，拉到我们村后，就葬在了我们村的乱葬岗边儿上。

第二天，中央军继续向北开进，气焰十分嚣张。记不清是过了几天，夜里枪炮声突然响起，爆炒豆一样，一停不停，全村的人没有一个再敢睡觉的，全都起来了，都吓得像掉了魂儿一样。一向平静的农村，哪里听过这种动静……

天亮以后，有人说“万一打到这里来怎么办，趁早跑吧！”一户跑，户户跑，套车的套车，赶牛的赶牛，骑驴的骑驴……南边有亲戚的投亲戚，没亲戚的拉着锅灶、粮食、被褥，就是一个跑!我们家又是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三个跑，祖母看家。

可是跑又谈何容易，开始还行，后来就不行了，大批的中央军急急向北开进（后来才明白，这是增援部队），这一下更增加了大家的恐惧感，好像马上就要打到跟前了，大路要让给中央军走，老百姓不能再走，只能走那荒草地边，这就苦了那有车的，不断地打误，不断地推车，我和母亲、弟弟是坐别人家的车，打误时只能把小弟弟留在车上，也都得下来推车，整整半天时间，才跑出12里地，到了南村黄家岭，我家投奔到我祖父的一个朋友家，我祖父虽然不在了，但这个叫赵桂新的一家，仍对我们很好。在他家住了几天，这几天我们小孩子就是一个看热闹，在没亲戚的人家在草甸子上搭起的小棚子间串来串去，早就忘了害怕。不过我还是掉了几次眼泪，我最喜欢的叫做“火狐狸”的小黄狗，跟我们到黄家岭后，被群狗咬回，肯定是丢了，心里一直惦记着。

几天后大批的中央军向南撤，一辆辆军车都由白布蒙着，后来知道车中拉的都是死人。这一仗死的中央军士兵是“幸运”的，还能被军队收屍，以后不断的战争，死的士兵就享不到这个“福”了。

这时，我们知道仗已经打完了，都急急忙忙回家。后来才知道，这就是著名的东北第一仗，由林彪亲自指挥的“秀水河子战役”，全歼了秀水河子国民党驻军。后来，原在我们村过春节的部队，又经过我们村，为表示对这个村的感情，在村里临时休息一个多小时，那些老战士都到原来的住家看望看望，在我姑母家住的一个原来最调皮的战士，已经当了副连长，他说这个部队大都换了新人，叫着我的小名说，你们家住的机枪班全部牺牲了，你再也看不到“麻大天”了，说的我们十分难过。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麻大天”和机枪班另两个最活跃的学生兵的面容，仍显活地闪动在我的脑海里。

后来，仗打的多了，人们也就不再害怕了，谁也不再跑了，打到跟前时往炕沿底下一爬，没事儿，当然若挨上炸弹，谁也没办法。所以对我们第一次逃跑感到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