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行是位老辈的学者,不算遗老遗少,但也是经历了民国风云见过当年那些大师的人物,一辈子编书写字,喜佛法、懂收藏。老先生是当年北京大学的学生,谈的多是上课的事,全书共64篇,暗合了周易的六四卦,含了首尾两篇,所以共有62篇正文。这本书里谈的还是那些旧文人,自己介绍是就只写逝去的人,其实还应该有一条尽量与政治无涉的人。其中21篇谈的是老师辈的轶事,数篇谈的同学故事,其余的则或谈北大旧闻、或谈市井趣事、或谈书中掌故、或谈当时风俗。
书里所讲的“红楼”自是那原址沙滩的红楼。网上说他是“未名四老”之一,其实他上的北京大学在故宫后身的沙滩,只有三个学院:文学院、理学院、法学院。所谓的“一塔湖图”中的未名湖与北京大学没有任何关系,那是燕京大学。1952年两校合并,北京大学搬到了燕京旧址,合并了后者的文科和理科(还包括清华的理科,清华现在的理科是1978年之后才又重新设立的)。所说的司徒雷登当校长的是燕京,与北京大学无关,而蔡元培是北京大学的校长,与所说的未名湖也没有关系。而未名湖畔有墓地的斯诺是在燕京大学教过课,到是与未名湖有关系但却与北京大学没有关系。因而“未名四老”的称谓不太准确。
书中文字自是有古文痕迹的白话文,文字上自然是好的,虽然是散文体,但人物都立的很敞亮。录了两例如下:
点评马一浮:闭门格物、致知、正心、诚意;开门有教无类、诲人不倦。这句可以用来飘扬一下群主的呀。
点评废名:以散文的笔调写小说,情节平淡零散,可是常常在细碎寻常处宛转回荡。这句可以用来描写散文,平淡零散,但宛转回荡。
北京大学最典型的特点就是兼容并包、学术自由。体现最好玩的就是上课,第一是不选课的可以上课,常常是课上罢后,平时总是有二三十人在听课,而最后考试时发现选课者不过二三人,最离谱的一次是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第二是选课可以不上课,即没有点名考勤之类的,最后之考试也是应个景,当然最离谱的是有老师不判卷子,刻个章印上“及格”。当然还有选了便上课或者不选不上的,后者可能只是泡图书馆的,最长的说是学了八年才毕业的。
体现兼容并包的还有一个故事是在刘半农的葬礼上,各大名人上台讲话,对刘的学问之“杂”有两派,一派认为是白璧微瑕,一派认为恰是龙之明睛,两派竟在葬礼上你来我往,相互斗嘴。
这书成书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时风气刚开,民国人物的故事还很少,我们对诸多历史人物有些听都没有听说过,遑论这些秩事趣闻,因而老先生的随笔散文在当时很是流行,最流行的当是《顺生论》。现在这类书籍已经很多了,但应该讲老先生应是那时写这些事情的第一人,不过现在阅读最多的好似这本《负暄琐话》,作者后来还写了续二续三。
对书中有两件事补充一下:
赛金花吊刘半农的挽联:“君是帝旁星宿,下扫浊世秕糠,又腾身骑龙云汉;侬乃江上琵琶,还惹后人涕泪,谨拜手司马文章。”文中说此联已经无处查找,现在网上一搜是可以找到原文的。
写“张伯驹”时,书中写到“批判之后要处理,听说是离开北京,到长春某大学去教词。总有几年吧,还有借了围棋的光,经过某些人的运筹,回到北京,成为文史馆的研究人员”。这个是有误的,张在长春是吉林省博物馆而不是在大学。顺便说一句,最近一本书对张来长春有另一种解读,说是重视人才云云,其实就是发落到长春的,哪里有什么重视人才的鬼话。
最后说说为什么选了这本旧书再读。“暄”是太阳的意思,“负暄”最基本的意思就是冬日里晒太阳取暖的意思。这次读这书是因为娜姐来信说在南方看街角一溜的老人在晒太阳(东北是见不到这般景象的),对我说想起《边地老人》写的:“一溜儿老头,撒蘑菇似的蹲在墙根下”。我说那本《负暄琐话》就是这个意思,书中写到“只有早春晚秋,坐在向阳的篱下,同也坐在篱下的老朽们,或年不老而愿意听听旧事的人们,谈谈记忆中的一些影子”(当然了,“负暄”这个词儿还有忠君的意思)。一说之下,她还没读过这本书,便找了出来给她,自己顺便又重读了一遍,很多内容还是新的一般。也是老了,很多当年读过的事情都记不住的,包括当年还约定退休后一起读《顺生论》的,估计她也是忘了的。
下雪了,在阳台上隔着窗看着外面,天边的太阳竟露了一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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