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调查之十：勤劳未必能致富
蒋高明
勤劳致富，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放在今天市场经济大潮下的农村有些不灵了。由于农民的生产是为市场而生产，他们生产的粮食或肉蛋奶，都是用来交换的商品，且他们没有定价权，谁老实巴交地种地谁就吃亏。
村民蒋坚强是笔者的小学和初中同学，他是村里最早富裕起来的农民，是当年的万元户。由于三十年来，他一直靠自己的勤劳伺候土地，几十年下来，非但没有像那些头脑灵活的农民那样过上好日子，还背了20万元的债务，已基本没有能力继续发展生产。生活都出现了困难，有一年过年都是向亲戚们借了300元买了点简单的年货度过的。
我的这个初中同学是当地有名的种地能手，同时也是一名非常熟练的拖拉机手，还会养猪、养牛。农村联产承包刚开始的时候，即上世纪70年代末，曾辉煌一时。他1978年初中毕业就回村当了农民，由于会经营，1979年就买上了拖拉机，1980前后就有2万多元的存款了。大家都知道，35年前的2万元，其购买力是能抵现在的100万元的。我的这位同学是农村经济改革的首批受益者，是当年令人眼热的万元户。
过去35多年中，该同学依然十分勤快，而且付出的更多了。为什么当年的万元户，返贫成了举债户呢？造成这样原因是由大环境造成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政策造成的。经过详细的了解，初步了解到他返贫的原因如下：
一是坚持务农。当村里很多人外出北京、上海、南京、杭州、济南、青岛、大连、临沂打工，传回来年收入远比在家种地强的消息时，我的同学并不为之心动，而是坚定地守在农村生产第一线。他将父母的土地还有农民不愿种的土地接过来经营，继续开拖拉机挣钱，同时养猪还养牛，积累了一个价值17万元的大院子。然而，不幸的是，他的辛苦努力并没有使他银行里有多余的存款，而是经常入不敷出。其主要原因是，农产品价格并没有像城里人的工资那样成百倍地增长，而是几十年来变化相对很小。35年以来，小麦玉米价格仅上升了5倍，远不如货币贬值的速度快，而期间城市工作人员的工资上涨了200-600倍！他现在再挣回2万元，其购买力连当年的200元都不到。因此，谁经营农业谁吃亏。那些聪明的农民将土地撂荒，进城打工每年可得到2-3万元的净收入，相对于在家农民经营10亩地的收入。而前者要轻松的多，后者则非常辛苦，一年到头都不能停留，还不能生病。
二是医疗风险。但是，农民长期经营有一定风险的农业，不生病不出事故是不可能的。我的那位当年万元户同学，就因搭建牛棚摔断了胳膊进了医院。农民进了医院就由着人宰割，高昂的医疗费用中，很多花费是与治理无关的（如没完为了的各项检测）。为治理胳膊，老同学花了近5万元。祸不单行，他的儿子在外面打工做电焊工，年轻人不懂得劳动保护，火星迸进了眼睛，治眼伤花了3万多元。工地老板以年轻人没有戴防护面罩为由，不支付一点费用，他们只好认倒霉。
三是孩子结婚与生子。农村给孩子定亲办婚事的费用越来越高，低俗的攀比之风直接促成了费用升高。以见面礼为例，上世纪80年代末为1007元，其寓意为“千里挑妻”，到上世纪末就变成了10001元(“万里挑一”)，翻了10倍；到现在干脆上升到30003元了，又翻了3倍，美其名曰 “三生有缘”，说什么年轻一对、丈母娘一对、公婆一对，聚到一起就是缘，其寓意俗不可耐。如果男方拿不出见面礼，女方扭头就走。盖房、定亲、结婚、一直到生子，费用最低15万元。我那个当年的万元户同学，就那么一个儿子，孩子从定亲到生子，将其所有的积蓄都搭上了还不够，只得去使高利贷。
四是养猪赔钱。农民越穷就越想翻身，而违背自然规律的种养殖方式增大了挣钱风险。那个同学去年养殖了50头猪，养殖时间从原来的一年多缩小到不足4个月，猪很容易生病死亡。本来想发一笔，不料遭遇猪瘟，大部分猪死亡，净赔3万元。
五是为银行挣钱。由于医疗、孩子娶亲、加上养殖出现的灾难，我的同学为了在经济上翻身，只好冒着更大的风险去使高利贷，年息高达12%，以不动产做抵押，同时还要有亲戚担保。为了还银行利息，只有起早贪黑地干。这样，其收入的一大部分要还银行利息，等于为银行打工，贷款越多利息就越高。
以上原因造成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万元户，沦落为今天的欠债户，是典型的老实农民被逆淘汰。几十年来，我那初中同学为国家贡献了几十万斤粮食，出售了一千多头猪，一百多头牛，而今他已一贫如洗。来年的出路在那里呢？
勤劳致富被逆淘汰，那么什么人在农村能够致富呢？打工显然算不算，毕竟是为人家出力气，资本家不赚钱，他们也赚不到钱。据笔者调查，下述三类人在农村是赚钱的：
一是牺牲生态环境搞规模化养殖的农户。20多年前，有一家村民就在村头搞起来蛋鸡养殖场， 养殖的废水直接冲进金线河，散发出来的臭味村民暗骂。该蛋鸡场引进所谓的科学技术，让每只鸡一年可产400多个鸡蛋，常年不见阳光，抗生素、激素不断，他们生产的这种鸡蛋，自己也不吃，都被蛋贩子卖到城市里去了。这种牺牲他人生存空间的人能够赚钱，牺牲他人健康的人能够赚钱，更奇怪的是，有关部门竟然将这样的人树立为典型，这不是鼓励农民背离道德继续赚黑心钱吗？
二是侵占集团公共资源的人可赚钱。村里没有什么工业，不料原本不值什么钱的沙子却值了钱，由于城市迅速发展，大量需要建筑材料，沙子的价格上涨很快。有聪明人将集体的河道承包了去，雇铲车和捞沙船向河道要财富，于是原本有进化能力的金线河变成了臭水沟，但承包河道的人个个都发了财。
三是能说会道的骗子能够赚钱。这类人衣着光鲜，上骗政府，下骗村民乃至亲戚父母，完全是不劳而获之徒。有个村民其父还是一个国家干部，不了也干起来了这种勾当。由于国家对农村的各项补贴，都是县这一级政府掌控的，他们就使出了全部骗术，包括对官员行贿，竟然空手套白狼，争取到了200万的大沼气工程，可见政府的涉农补贴很多是没有用的真正地方去了。该骗子开着轿车，还养着小蜜，村里很多人舍不得花的钱被其各种花言巧语变成自己兜里的钱挥霍掉了。这类人的致富是农村的一个污点。
四是搞大棚的能够赚到钱。像上面农民将动物集约化、工厂化养殖一样，有人发明了发季节种植，将植物也实行“圈养”，其挣钱的机制与速生鸡鸭一样，牺牲生态环境，牺牲他人健康，靠数量赚辛苦钱，往往农民个人也可能是受害者。
可见，当今农村勤劳致富已成过去式，许多农民被逼离开农村进城谋生，留下了的所谓有头脑的，将德道良心、沙子、生态环境都变成了商品。少数发了财，多数人付出了代价，国家不得不投入巨大的资金对受损的生态系统进行治理。
养猪赔钱，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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