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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子

已有 3222 次阅读 2013-2-24 13:09 |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color, 我不知道, 狸花猫

张大黑是一只黑色狸花猫,来我家十年了。我是在花鸟市场一个男人手里买的他,忘了问几岁,但那时的张大黑筋强骨壮,浑身肌肉紧绷绷的,指爪力道很大,毛皮油黑闪亮,所以我估计他也就三、四岁。那男人说是他自家的猫,要我好好待他。我问为什么舍得卖?他说家里有鸟。我已经走开,但想了想又回来了:寻找一只纯种黑色中国狸花猫,是我埋藏了很久的一个心愿,这种猫现在并不很好找,而张大黑让我一眼就认可了,于是张大黑跟我回了家。那时家里已经有一只小三花女猫张小斗,也是刚来的,才四个月大,看见来了新猫,吓得躲进床底下,过了一会儿,却试探着向新来的伙伴一下一下地招手,再过了一会儿,她和他就玩在一起了。到现在十年了,张大黑从没欺负过张小斗,还老充当张小斗的护花使者。现在两个都老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柔情蜜意互相舔毛搂着睡什么的,但是从没打过架红过脸。可是张大黑对我却越来越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我怎么也想不起我什么时候和什么事情得罪过他了,一点也没有啊?可是张大黑就是对我越来越凶。七、八年前有一次,张大黑咬过我。那是我逗他玩,忽然地,没有任何征兆,张大黑一口就咬住我的手,虎口上方,咬的非常狠,不撒嘴。我没敢动,怕他咬得更狠,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松口,我赶紧把手抽出来。本来不想去打疫苗,但是耗到第七天,心里还是有点没底,那时人家说过了七天再打就无效了,于是去打了疫苗。那次打疫苗没什么不适的反应,只是手上被咬的地方留下一块伤疤,现在成了一块暗色的标记,还能看出来。

我由此知道张大黑脾气大。还有张大黑的主人意识特别强,不喜欢生人。家里来了陌生人,张小斗永远是躲起来,因为她来我家时才38天,后来就从未出过门,属于养在深闺型的娇小姐,所以张小斗从不见外人。张大黑则正相反,他一定要在外人面前转来转去,还不许人家坐他的沙发位,否则就使劲拱人家,拱得人家坐不住,直到让开那个位置为止。张大黑在外面也有占位子的习惯。有一次张大黑得了肠胃炎,我带他去吊针,第一次张大黑还假装老实,第二次就在动物医院里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到处视察,还占住一张椅子,他视察回来看见有人坐在那张他认为属于他的椅子上,就上去拱,把人家拱了起来。那人笑的,说:这猫!小时工刚来的时候,张大黑欺负她,踩住她的拖把一步也不后退,嘴里呜呜的低吼,意思说你在我家干嘛呢动作这么大,请示我了没。小时工那时也年轻,快哭了,说大黑子欺负我!我赶紧上去把张大黑抱开,跟张大黑说你别管闲事好吗?人家是在帮咱家干活。张大黑这才不呋哈她了。儿子的女朋友刚来时,张大黑跳上桌子,蹲在她对面用眼睛狠狠瞪她,女孩子跟我告状,我说大黑子,姐姐可是个大美女,你要绅士一点哦。张大黑才罢了。

张大黑现在老了,皮毛没有以前那么黑亮黑亮的,变得有点淡了,肚腩也有点下垂了,睡得比以前多,来了人也不像以前那么使劲看着人家了,可是对我却越来越凶,我抚摩他都要慢慢的,动作很轻才行,不然他吭哧一口就咬。我观察他对别人,还真不这样。我就纳闷了,我怎么你了张大黑?也许是我也慢慢老了,有时候看着张大黑,四十多年前那另一只大黑子的样子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心里,我有点相信张大黑真的是转世回来的。

1966年,红八月。一天在校园里,我忽然看见一辆三轮车上有一只铁笼子,那铁笼子有汽油桶那么大,里面猫已经满了,一只压着一只,一层压着一层,全都挣扎着试图向外逃生。我的心啊的一下就破了,眼泪控制不住哗哗地流出来,赶紧就逃开了。既是不敢看,也是怕人家看见我哭说你阶级感情不对。抓猫的红卫兵说因为伟人有话:人到了养花养鱼养鸟的程度就是资产阶级。红卫兵们说猫光吃不做是资产阶级,养猫的也是资产阶级,所以红卫兵们大规模抓猫杀猫。那时的猫被抓到后都送到北京动物园去喂老虎,听说那时动物园的老虎都不爱吃猫肉了,因为整天吃。我回了家,心里挺害怕的,把抓猫的事情跟家里大人说了,家里大人也担忧起来,因为我家有一只叫大黑子的猫,纯种黑色中国狸花,漂亮,养了好多年了。

那时我家住四合院。大黑子很独立,只有饿了、玩累了才回来。若半夜回来,他会跳上窗台敲窗玻璃,我的姥姥听见了,就起来去给他开门。他睡的地方永远是桌子下面的一只篮子,那儿暗而隐蔽,冬天那里靠近暖气。他吃的是家里的剩饭,倒也长得筋强骨壮威风凛凛。春天他在房顶上谈恋爱,为了争夺情人,带动武的,踩得瓦片唏哩哗啦一片响,还招惹了几只不知道男猫还是女猫来,一到夜里就集体鬼哭狼嚎。夏天时他喜欢趴在葡萄架上居高临下看着我们,心满意足的样子。我们一点也没有娇养过他,甚至都没怎么和他玩过,我们各有各的事和朋友,他不过是家里的一只猫罢了。比较在意他的是我的姥姥,喂他也都是我的姥姥,姥姥能听懂大黑子说话的意思,姥姥也跟他说话,所以大黑子回来总是奔着我姥姥,他不找我们。

抓猫呢,不让养,说养猫的是资产阶级,把猫抓到动物园喂老虎。我跟姥姥说。姥姥的脸就白了,眼泪转转转,说那怎么办。尽管我家是红五类,我还带着红袖标呢,可是我们并没有把握能保护大黑子不被抓走,何况他还整天在外面玩。放生吧,你把他送得远远的,送到没有红卫兵的地方。姥姥哭着说。我不去!为什么让我去不让他们去?你去吧,你不去,大黑子让人抓走了就没命了。。。。。。那好吧。。。。。。。

第二天,大黑子回来了。我把他装进一只口袋里,抱上,向郊外走。至今我早已不记得我把他送到了哪里,反正我把他扔掉了,捏着空口袋回来的。

四十四年了。我送大黑子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唯一记得住的是喉头紧紧的,想放声大哭又不敢哭,大黑子在口袋里蠕动,拼命挣扎,隔着口袋都抓伤了我。他也感觉到了厄运临头。

谁知道哪个郊区就一定是安全的?前几天我刚刚又看了一遍法国电影《老枪》。许里安为了妻子女儿的安全把她们送到乡下的古堡里,女儿问:为什么那儿是安全的?许里安回答说:那儿就是安全。结果妻子女儿反而在那里遇害了。在整个社会都不安全的时候,个别安全之地也可能幸运地会有,只是谁也不知道哪儿是。

那时死个人都是很便宜的,一只猫算什么?当然可以回答不算什么。只是,他始终在我心里占着一只角落不肯走,就像现在的张大黑非要占一只属于自己的沙发位一样。到我有了自己的家,我就悄悄地想,我要再养一只大黑子,一定要一模一样的。直到这只大黑子终于出现了。

所以这只大黑子怎么报复我我都没有打过他责怪过他,包括把家具抓烂、往床上吣、把锅盖掀掉把锅里的食物抓出来扔地上、把我买的进口精美微波皿踹地下摔碎、把餐桌上的饭菜踹地下,还有前几个月又第二次咬我,害我去打疫苗,这回反应够大,挺难受的,还留下点后遗症,就是注射部位的皮肤总是疼痒。

年轻的时候看《牛虻》,琼玛说:“如果你因为自己的缘故曾经做过一件残忍的事,那么你总有一天要为此而后悔”。那时看《牛虻》,看的是革命和爱情,像这样的话都忽略过去了。现在老了,这样的话却越来越深入我的内心和脑海,时时会跳出来让我反复地想。我知道这只张大黑是回来报仇的,就让他报仇吧,毕竟当年是我把他送走的。

                                                               

                                                                       写于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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