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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有位植物学家,名叫庄灿旸(莊燦陽,T.I.Chuang)。大约是在1961年左右的时候应征入伍,驻守小金门。小金门与厦门隔海相望,那个年代,没事就被轰炸。
入伍之前,庄灿旸在台湾中研院植物研究所从事植物分类研究。入伍之后,他被派驻到小金门,身份是少尉排长,可是他内心里却知道自己仍旧是个植物学家。虽然日日有繁重的防守责任,忙中偷闲,他竟还不忘了调查小金门的植被和采集植物标本,不得不说是个敬业的植物学家。他把当兵当成了野外采集,这故事有点让人哭笑不得。
在给胡秀英教授的信中,他写到:
“生现在已在小金门了,厦门港口就在对面,离我们这里约五千公尺,用望远镜可望见对岸的房屋、农民、汽车、马路等。这里的风景的确太美丽了,突出的海岛,曲绕的海岸,起伏的山群。难怪有人说,这里过去是游览胜地。我们的碉堡、工事都很坚固,百天监视对岸的活动,夜晚预防偷袭及蛙人的摸哨。生在此很忙,监督修公路、阵地、整理环境、晚上要协助站岗及查哨,故负有重大的责任。
小金门植物还算不少,但极大多数是草本植物,木本不多。据说过去灌木及小乔木很多,但都毁掉了。草本以菊科、禾本科、豆科、大戟科为主,生已决定调查小金门的植物,至今已记录了145种了,其中12种在台湾未曾见过,又三种属于那科都不知道,盼望能用空余时间,在八月底能完成这项工作。……”(1961年5月15日信)
1958年的金门岛:国军士兵在挖掘战壕。估计1961年的情况也是近似的。
挖掘地下防御工事
金门海滩
“现在生工作繁忙,在六月底,生所在的排,要交出200立方米的石头,这数量很大,但命令不得不完成,故每天作工,炸石头、挑石头,自修的时间很少。但只要得空生就往山野、海边,寻找植物标本,至今生已记录了180种了,采的植物约130种,总300多份。在此采标本,因缺乏工具,故觉得困难,但得克服种种困难完成这项采集工作。
写到这里生停了两小时,因他们向我们的阵地射击了,炸声很大,可怕。但躲在地洞里是很安全的,射击了几发,我们都没受到任何损害……”(1961年6月5日信)
庄灿旸于1961年9月17日在小金门采集的植物标本
庄灿旸1961年11月退伍。
资料中没有找到胡秀英给庄的回信复印件,但庄的来信中提到胡秀英老师的复信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和鼓励。庄灿旸后来得到胡秀英的帮助,去到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后,在伊利诺伊州立大学任教,一生从事植物分类的教学与研究。
读完庄灿旸的信,眼前总是浮现一位穿着军装的植物学家,带着简陋的工具,背着植物标本,在小金门的山间海边寻寻觅觅的形象。也许,他会遇到不明所以的老乡,问他在干什么?做这些有什么用?也许他的上级无法理解他,甚至还会责罚他。但我想,小金门在他这个植物学家的眼里,一定是跟其他人看到的不一样:这里有丰富独特的生境,有植物世界的新纪录甚至新种,他看不到炮火漫天、沟壑满地,只能看到令他兴奋的一片植物天地。那——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一个人,不为外部条件而改变,始终坚持自己的兴趣和志向,这种坚韧令人钦佩。可是私心里却有种感觉,植物学家怕大多都是这样的吧。
胡秀英(摄于1993年哈佛大学阿诺德树木园)
本文属于Dr. Hu的故事系列。Dr. Hu,胡秀英(Shiu-Ying Hu),历史上第二位在美国取得博士学位的中国女性(因为第一位的资料稀少,人们一度以为她是第一位)。在哈佛大学甚至美国植物学界,上了些年纪的人都知道Dr. Hu,甚至不需说她的全名。这位传奇的女士生于1908年,是一位从晚清一步步走出国门的农家子弟,在哈佛大学学习、工作了二十余年,荣退后继续工作,同时受聘于香港中文大学,从事植物学教学和研究,兢兢业业一生,于2012年在香港病逝,享年104岁。她的故事很长,既因她高寿,也因她终其一生都奉献给了植物学。从哈佛大学收集的Dr. Hu的无数信件、资料中,只能一窥她人生长河中的某些零落片段,却也足够精彩,因为,她见证过历史,也创造过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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