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忆父 （王德华）

 

前些日子翻日历的时候就记住了父亲节。又恰巧是在海外访问的日子。

坐在飞往伦敦的航班上，难得一个人有这么长时间静静地思考和回忆。偏偏又没有什么睡意。尽管遮光板都拉下来了，我的邻座也是异常兴奋，时不时打开遮光板，看看外边那白茫茫的天空，自然射进来的是刺眼的光线。想着，回忆着，遥远的父亲伴我度过了太空的一段时间。

 

父亲遭遇小偷

那是几十年前的一个寒冷的下午。天快黑了，到县城赶集的父亲还没有回来。按照家里的传统，父亲不回家，我们姐弟们是不能开锅吃饭的。等啊，等啊，天渐渐黑下来了，听见院子里有声音，父亲和伯伯们赶集回来了。父亲赶着一头小猪（那个时代小猪育肥是农村家庭很重要的几乎是唯一的经济来源），放到我们家南屋的院子里（那个时候我们家有前后两套院落）。伯伯们到屋里坐了一会儿就要回去了，记得好像是母亲小声问了句“买小猪化了多少钱啊”，父亲一直没有说话，大伯说了句：这个猪可不便宜。然后就没有再说话。等伯伯们走了，家里忙着准备吃饭。我们都饿坏了。可是父亲好像没有食欲，没有吃任何东西，也始终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母亲和姐姐将煎饼和咸菜摆上了桌，父亲坐在炕上，只是叹气，不说话，我们都怯生生地看着他，等着他伸手拿第一个煎饼。没想到，老爷子突然张开大手将桌子上的饭菜用力扫翻了，很明显眼里衔着泪花。我们姐弟们吓得不敢吭气，母亲在一边默默地流泪。后来知道是父亲买小猪的时候，遭遇小偷了，全家全年积攒的40多元钱，被小偷割透棉裤兜偷走了。父亲伤心极了，到了离县城不远的一个远房亲戚家里定了定神，等天快黑了，才赶着新买的小猪回家。记得每次父亲赶集都会给我买个小礼物的，无论是吃的还是学习用的，这次什么也没有带，小时候的我还有些失望。那个物质缺乏的时代，人们没有太大的愿望，一支漂亮的圆珠笔，几颗糖块，足够让你幸福好几天的。有好一阵子，父亲心里想不开，好像是病了一样。后来他的手得了脉管炎，一只手的中指头开始干裂萎缩，疼痛难忍，也是怪罪被偷这次厄运所导致的后续结果。

 

父亲为我上学向姐姐们要钱

考上大学后，每学期需要捎点零花钱。每次在开学前，父亲就会到已经出嫁的姐姐家里去了，说我快开学走了很明显是去要钱了。意思很像：你们的弟弟要开学了，你们看着办的味道。姐姐们哪敢怠慢，也总是在我离家的前一天，拿着各种吃的、用的，咸鸡蛋、鸭蛋、鹅蛋等，也有衣服，再有就是钱了。那个时候每学期大概带60元左右到学校。每次开学离家，对父亲都是一件大事，忙里忙外，现在想实际上那是他最难过的时候了。我在家里的时候，父亲天天快乐，笑脸也多，也喜欢串门跟人家聊，更喜欢家里来人，话也多，泡最好的茶叶招待客人。还喜欢赶集，买些我好吃的东西。母亲走了，父亲自己学会了做饭炒菜。我们父子俩就是这样过着每个愉快的假期。现在想想，我那个时候还是不懂“儿行千里父担忧”的道理，还是有几个假期提前赶回了学校，一次是跟同学约好了去泰山玩，一次是回去复习准备考研究生。

 

父亲给我第一次递烟

还记得85年的那个春节，已经读了研究生的我回家过年，晚上我们父子俩聊天，父亲给我递了第一根烟。那个时刻突然感觉责任重了。父亲要交班了，家里的事情我需要考虑了。那个晚上，我们父子俩拉着家常，父亲说着那些以前从来没有跟我交谈过的事情，聊着村里的事情，聊着自己对人情世故的看法。也是在那个晚上，我好像突然就长大了。感觉作为家里的唯一男子汉，到了该扛担子的时候了。所以回到研究所后，我就写信告诉父亲，说家里的那2亩地就不要种了，好好保重身体。可是家里没有经济来源，父亲还是倔强地自己耕种着。种地是体力活，年近60的父亲一定是体力不支了。为了儿子上学，为了他心底里的那份希望，他的那份幻想，他坚持着。就在第二年的冬天，我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等我风尘仆仆赶到家里时，父亲已经静静地安详地睡了几天了。这么多年来，我每次都是带着十分内疚的心痛一年年地想着他，我也给儿子讲爷爷的故事，在梦里也是经常遇着他。

 

父亲为了我们家，或者说是为了我，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为了我能够继续上学，劳累奔波一生，没有享受一天的福，就这样走了。尽管走得很急，走得很安详，他的内心一定是留恋和挂念那时还没有成家的儿子，带着遗憾和焦虑走了。这就是我的父亲，这就是我们家的那座大山。这座大山，支撑着我们姐弟们的童年的蓝天，给我们遮蔽着严霜寒冬，我们慢慢长大了，他却这么急得走了，苍天有时候就是不睁眼。今日我也为人父，知道了为父的责任，懂得了有儿女方知父母恩的人生大哲理。青春期的儿子有时候任性，有时候蛮横，有时候自私，有时候狂妄，在愤怒过后，总会想起父亲。有时候在深夜里，看着客厅里父亲的照片，就想对父亲说，我会好好照顾我的儿子，好好教育他，为了我们老王家，为了父亲那份梦里托给我的嘱托，为了他期盼一生却没有见到的孙子。

 

母亲节写了《母亲节忆母》，父亲节写这篇《父亲节忆父》。每次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心里是很痛的。

 

在异国他乡，祝父亲节日快乐。希望天堂里的他能听到儿子的祝福。

 

（王德华 写于2009.6.15，6.19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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