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田野工作是我研究的重要部分，为此过去四年我有十八个月是在四川卧龙度过的。在这里有两种大熊猫，圈养的的熊猫天天可见，而野生熊猫我至今无缘见到。

在现代科学意义上最先“发现”大熊猫的是法国人戴维德，在此之前，数千年的中华文明逐渐蚕食了牠们在平原上的栖息地，于是牠们向西退到大山里，过起了隐居的生活。然而自从进入西方人的视线后，牠们在全世界受到了历史上没有任何一种其他动物能与之相比的“喜爱”和狂热的追捧。

所谓“怀璧其罪”，过去100多年来为这份“喜爱”， 大熊猫付出了代价。20世纪初，西方探险家们以科学的名义来到四川，在夺去了至少上百只野生大熊猫的生命，使得部分地区的种群遭受了灭顶之灾后，终于带着 几只活着的熊猫远渡重洋来到一个叫动物园的地方，这神奇的东方瑰宝使得数以千万人得以一饱眼福。80年代的一场大规模竹子开花之后，为了满足人类的“好奇心”，以抢救为名，一批批大熊猫背井离乡，被带到所谓的救护中心稍作停留，然后住进了饲养场。为了生存，牠们中的一小部分活了下来，并开始繁衍生息。这些“幸存者”的后代，就是现在世界上人工圈养的200多只大熊猫，牠们也许是这一物种数百万年来历史上最奇特的一个族群了。

奇特，是相对于牠们的祖先和远方亲戚们而言的。在广袤的森林中，大熊猫天生是孤独的，除去出生后前两年母亲的呵护，牠们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在大山荒野中独 行；牠们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每一只熊猫都有牠特殊的气味，牠们依靠出色的嗅觉与同类保持着无言的交流。在动物园里，牠们刚出生就离开母亲的怀抱被放 在无菌箱里，为了显示对牠们的重视，会有一些显赫的人或是有钱的团体来给牠们命名，是啊，只有原始人才没有名字的；在某些“猫口”较多的地方，在几个月后牠们会和“同龄人”一起进入“幼儿园”，然后上“小学”乃至“中学”并学习怎样取悦给了牠们名字的人类，似乎这是教化的标志。

在遥远的大山里，每一只熊猫都要学会认路和记住竹子的分布，牠们食肉动物的消化系统生来无福享受竹子的可口，每一天大量摄入的食物基本和消耗相抵，但也给牠们留下了健硕和敏捷的身材，到了每年一度“比武招亲”的季节，大家会聚到一起，为了继续生存的机会，壮士断腕也在所不惜。在动物园里，喝着牛奶吃着“蛋糕”长大的牠们像极了大城市里的胖墩儿，缺乏锻炼的结果是一辈子头上顶着个“懒”字；出于对父母之命、媒妁之约的不满，只有十分之一的公熊猫能自然发情参与交配，于是牠们又被戴着另一顶“性冷淡”的帽子，与此同时牠们被带进实验室，被麻醉，被电击直肠，被取出精子,年复一年……

在 寂静的荒野上，经历过十多年的风雪和彩虹，体验过几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养育过数个可爱的儿女之后，某一个早晨，牠们会带着微笑死去，直至此刻，牠们的皮毛 还是那样的黑白分明。在动物园里，牠们每天要忍受来自于人声的嘈杂和闪光灯的耀眼，常常还会颠簸流离被别的动物园借展；在生命的尽头，牠们带着满身的尘土 和对生命蹉跎的不解，郁郁而终。

每年全世界来到动物园看熊猫的游客，应该至少以千万计，除此以外，人们对这些可爱的黑白精灵的“好奇心”，还充分体现在数以亿计的熊猫玩具销售上。然而，是无心之失也好，是艺术加工也罢，它们中的大多长着与其原型颜色相反的黑色尾巴以及两对黑熊的脚掌，这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奥运吉祥物“晶晶”和功夫熊猫“阿波”。也许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哪两个大大的“可爱的”黑眼圈还在，它们就是熊猫。人们不需要知道，那是牠们用来在野外起威慑作用的武器。

有人认为大熊猫有秦岭和四川亚种之分，我认为也许另一种分法更清晰一些，就像乔治·夏勒在他和他的同事们的著作《卧龙的大熊猫》中所说的那样：“有两种熊猫，一种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另一种生活在荒野上牠们自由的王国里。” （“There are two pandas, the one that exists in our mind, and the one that lives in its wilderness home.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