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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书不意居清苦 编史何期享誉名----追思李少白先生(之四)

已有 2746 次阅读 2015-5-7 06:47 |个人分类:学术问题评论(07-11)|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教书不意居清苦

教书不意居清苦 编史何期享誉名

----追思李少白先生(之四)

 

推荐追思李少白先生文 黄安年的博客/201557发布

 

(博主按:《当代电影》2015年第5期头条栏目推出《教书不意居清苦 编史何期享誉名----追思李少白先生》系列文章,这19篇追思文章从不同视角度怀念李少白先生的为人、为学,这些文章的作者分别是:戴光晰、吕启祥、郦苏元、沈及明、陈犀禾、钟大丰、贾磊磊、戴锦华、高小健、赵小青、陈墨、吴小丽、丁亚平、陆红实、孙绍谊、秦喜清、李道新、赵卫防、石川。博主将陆续全文转发这些追思文章,资源共享。现在发布的追思李少白先生(之四)

《居高声自远》,高小健;《清明时节忆先生》,赵小青;《空味楼的味道》,陈墨。

 

 

 

居高声自远

 

高小健

 

很多事情想起来也是非常巧合的。我来到李少白先生身边工作时,李先生正相当我现在的年纪,他大我两轮,都属羊。那时的李先生看起来精力充沛,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是那样一个年纪了。正是从那时起,我进入了李先生为我设计好的中国电影史研究的行列中来,这让我确定了自己的专业方向和一生追求学问的道路,并从此受益匪浅。这种缘分是我的幸运。从李先生亲手修改我的第一篇学术论文起,到让我参与到当时的国家课题《中国电影艺术史》的写作,与他一起着重于30年代电影的研究;他当时对于自己的博士生的学术领域的设计可能一度就是围绕这个课题展开的,同时也为这些学生初入电影史研究领域铺设了日后他们自己发展的起点。再到后来成为李先生最后一届博士生之一、他指导我们完成第一部普通高校电影教材《中国电影史》、主动提出为我的第一部专著《中国戏曲电影史》写序……这种不停的扶持助我走到了今天,所以当李先生于316突然离开以后,我不由地感到一种悬空的感觉,猛然意识到我一直背靠的那棵大树倒下了!曾经在他这棵大树下,我们获得了太多太多。作为学生,我在李先生身边耳濡目染了二十多年,也逐渐养成了作学问的基本观念和对历史研究规律的基本认识,并经常向他请教,习惯已成了自然。居高声自远,以李先生在学界的地位和声望,他扶持的不仅是自己的学生,还对其他晚辈和电影学科在高校的发展都给予了无私的支持和援助,这无疑有助于电影学在国内的兴旺,他的大胸怀和高瞻远瞩(睹)让人仰止。

李先生是个唯物论者,做到了坦然面对生死,但是他不懈的生命追求十分强烈,就在他已经不良于行的时候,依然用颤抖的手艰难写下了一首新作的咏春诗:北风忽起散灰霾,满树玉兰花盛开。又是一年春色好,抬头喜鹊正飞来。可以想见他困居高楼,临窗而望,面对春天又一次来到时的喜悦心情。这种乐观的精神与他治学时的严谨态度形成他相辅相成的人格魅力。科学理性一直是他的学术秉性,然而他为自己的居室起了一个超然的堂名:空味楼。他亲手书写的这三个字的横幅就挂在他居室玄关的正中。为此他亦写诗以志:人世匆忙路,空门意味楼。非非同是是,何必苦心求。此中严肃求索、实事求是的唯物主义立场与坦然处之的道家理念同样是他人生哲学的忠实写照。作为晚辈,我们也经常与李老师一起谈学问聊人生,我深深感受到了李先生言语行为中体现的这种超脱境界。

俗世的悲喜不足以表达对李先生的深厚情感,生命的无法挽留也只能让人感到怅然与无奈。李先生一贯豁达的气度时时令我按捺下内心的悲伤与失落,去面对他指引给我的人生道路。前年冬天,他把自己以前陆续买齐的一套二十四史送给了我,我理解这是他对我最后一次学问上的指点。学问上的没有终点,做人上的达观与超然是我从李先生身上感受最深的至理,他树立在我心中的大树永远挺拔旺盛。

李先生没有走远,他就在我们身边!

(高小健,研究员,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所,100029

 

 

清明时节忆先生

 

赵小青

 

2015316下午四点多,接到亚平电话,说告诉我一个不好的消息,我脑子里顿时电光石火闪出各种不好的猜想,唯独没有想到先生那头,结果不好的消息说:少白老师今天去世了!不敢相信!7号才和道新、卫防去看望了先生和师母。

那是一个上午,听到我们来,先生特意下了床,被保姆用轮椅推到客厅,高兴地一一和我们打招呼。他跟道新谈了关于新书稿费的事,接着就和卫防谈到电影资料馆口述历史一事,他说提纲我看了,邢祖文的我一定要说。邢祖文先生去世后,少白先生特别撰文纪念,在《治史有凭学可考——记电影史学家邢祖文先生》中详细地回忆了1958年起和祖文先生一同写《中国电影发展史》的过程,对邢祖文的性格、人品、才品给予高度赞誉,友谊笃深。他准备身体再复原一些,接受访谈,让更多的后人知道更多一些邢祖文。

虽然少白先生说话迟缓,言语不是太利索,但听到师母说折磨先生许久的肺炎得到控制,精神也好起来。再看到他和我们对话时清晰的思路,愉快的心境,和对访谈一事的期盼和所做的准备,我们心里都好不轻松,想着先生这就慢慢养着,一天天好起来,然后我们像往常一样,逢年过节去看望他,和他谈古论今……

结束和亚平的电话,心顿时就空了!不是悲痛,是一种比悲痛还不适的空洞,是一种纷乱,很不舒服的思绪万千百感交集。我的公公和父亲去世时,我就是这种感觉,那是失去至亲才有的感觉。他们都是关系到我人生的人。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重要的或优或劣的转折。我决定到北京求学之前,有点六神无主:三十大几的年龄,孩子正上小学,丈夫工作繁忙,公婆身体不好。但当时电影厂的前景让我必须做出选择。人在无能的时候,愿把命运交给天决定。走在大街上,很巧眼前就出现一个算命的,询问一番后算命的告诉我,我的贵人在北方。1993年,我从云南电影制片厂来到北京,成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部影视专业硕士课程进修班的一名进修生。坐在教室里,给我们上课的是我在遥远的边疆从《当代电影》《电影艺术》等核心学术期刊上看到的作者,李少白、俞虹、陆红实……上了一段时间课后,少白先生鼓励我,他说你报考研究生,我带你。就是这句话,如同得到钦点,我满身心充满了信心和勇气,满身心是克服一切障碍的能力甚至智慧。第一次考试失败后毫无挫败感的我又不顾一切,一往无前地投入了第二轮的备考。终于,我成了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影视专业的一名硕士生,拜在少白和红实两位老师门下,走入影视史论研究这扇门,之后又追随李小蒸老师攻读博士学位,这中间遇到许多成就我的良师益友,最后我成为了一名职业影视史论研究者,既能让我养家糊口又是我的兴趣爱好,一个不能再好的职业。我拥有了一个一想就庆幸非常,心满意足的人生。少白先生的一句话,成了我人生的一个优质转折,北方真有贵人!

少白先生对学生的态度很有原则。在门下的时光,他是不苟言笑的严厉的,对学生的思想观点的观察无疏漏的。研究方法不对,观点不对,不会找资料,不会用资料,行文运笔不好,文章间架结构不对,用功不够,懒于思考,他毫不留情当面批评,言语轻重从不顾及人的心理感受。如果不是恪守导师的职责、不是对教学的认真,对学生的负责,谁会这么真情实意动情动气地教导你呢。回想,那段在他训导下的搞调查、找资料、写论文的日子是多么不可复制的一段珍贵人生!而当你不是他门下的学生之前和出门之后,他是随和的慈祥的温暖的不吝肯定和赞赏之语的。逢年过节,我们去拜望他,天马行空聊人说事,无论说什么他都高兴,静静地认真地听,尤其对历史文化的话题感兴趣,关键地方他会点题,会解惑。做论文时他就总提醒我们任一现象的研究都不能脱离其政治经济文化环境,不能脱离历史,思考问题要辩证全面。现在随意聊天,他的视野和洞见,继续让我们获得思路通畅,脑中火花噼啪作响的愉悦。我知道我为何在听到先生去世消息时,那种失落至极的空洞和空虚感,那是精神家园的坍塌。

少白先生在电影史论研究和教育方面地位至尊,熟悉他的人还知道他写有一笔好字,间架沉稳,端秀洒脱。他的书法不轻易示人,仅限于友人间的互赠。而他的字迹,我们学生时时得见。他的书稿都是他一字字写出来的,我们的论文也满是他的批改。我2012年出版《东方银幕女性形象掠影》时,登门请先生给我题写书名。先生轻轻地说,写不了了。我才知道,因为颈椎压迫神经,他除了行走不便,右手已萎缩僵直不能自用。回到家,我便找寻先生曾经批改的作业,他的出版物上他笔迹的附页,希望凑出这几个字,但未果。一天先生夫人来电话,让我到家取字。我才知道,自我走后,先生勉力提笔,用了好几天时间,把这几个字写了好几遍。他递给我一摞纸,说你在里面挑着用吧。我看到这一个个字体,间架依旧,而笔锋已是颤抖苍凉,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本书,有李小蒸先生写的序言,李少白先生题写的书名,这是它最有价值的地方。

(赵小青,研究员,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所,100029

 

 

空味楼的味道

 

陈墨

 

李少白老师和我们永别了。缅怀前贤,幽思无尽。

199171,李少白老师将其住所命名为空味楼,题写《命名》诗一首:人世匆忙路,空门意味楼。非非同是是,何必苦心求。是年,李老师年届六十,甲子圆周,并非皈依佛教,更未踏入空门,为什么偏偏对诗人杜牧禅师都未知名姓,始觉空门意味长这两句诗情有独钟,竟以空味作斋名?

解题线索,在非非同是是,何必苦心求句中。这两句,是先生的感悟,也是自况,更可能是自我警示。李老师是电影史学名家,作为《中国电影发展史》编撰者之一,荣耀光彩未已,褒贬烦恼随之:前说它为黑线张目,后说它是左道路标,左右都不是,能不生无明?欲思斩决,只好揣摩空门意味。

这样说的证据,是在1996年,李老师写了《五载回顾》诗:空味楼中味未空,执着卷帙慰平生。教书不意居清苦,编史何期享誉名。晓月和风朝别趣,夕阳红叶晚萦情。老天难落田禾雨,惟有幽亭一片菁。第一句开宗明义,明说诗作者尚在修行中。是年,李老师发表了他的重要论文《中国现代电影的前驱——论费穆和〈小城之春〉的历史意义》(上、下),非史书之非,是历史之是,写了费穆,写了电影历史,也写出一个真正历史学家的勇气和风范。有意思的是,《五载回顾》2003年又被收入《影史榷略——电影历史及理论续集》的《后记》中。李老师是现实中人,遍尝七情八苦,空门意味真谛,岂能归于虚无?

李老师是学界前辈,也是我安徽老乡,与他相识,景仰之余,更有一份亲切。比较密切的接触,是李老师应邀做中国电影人口述历史的受访人,2008121200919日间,接受了我的连续采访。我有幸聆听他讲述生平经历:少年漂泊,青年从军,壮岁修史,中年下干校改造思想,老年空味楼反省归真,感悟遐思,缕缕分明。李老师说,《中国电影发展史》是官修史书,他有责任讲出该书编纂真相。让我震撼的,是他毫不隐讳地宣称:到什么时候,我都是左派!如此真我洞见,显是空味楼中精神淘洗,有了结果。左乎右乎,是耶非耶,此一时彼一时,无不是历史遗痕,后代史家自有分说。

2012927,在重写电影史:向前辈致敬——纪念《中国电影发展史》出版50周年学术研讨会上,我最后一次向李老师致敬。2015316,李老师撒手人寰。空味楼的味与道,也将留待后人评。

(陈墨,研究员,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100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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