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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专门议论打猎的晚饭用了很长时间,比正常的要长得多。一直到九点我们才离开饭桌开始去制作弹药。因为我注意到会有《大课》,所以在我的央求下,我被允许去帮他们忙。
“就半个小时,不准再待长了,” 母亲说,她拽着已经呈睡眠状态的保罗, 保罗呻吟着,轻轻地反抗。
“首先,”姨夫说:“检查武器!”
他把头伸进碗柜,就在盘子的后面有一个人造革的盒子(我觉得很难为情,居然没有早一点发现它),从盒子里他拿出一支长枪,看上去是全新的。没有抛光的黑色枪筒,度了镍的枪卡,枪托上的撞针,全都上了清漆。
父亲从姨夫手里接过枪,仔细检查,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
“这是我哥的结婚礼物,”姨夫说:“一只弗尼卡伦口径16号的猎枪,打击精准。”
他又拿了回去,试着活动枪栓,就听见《克里》一声,枪栓打开了,他从枪管里望着灯。
“润滑状态很好,”他说:“可是,明天我们还得擦一下枪栓。”
他转身对这父亲:
“你的在哪里?”
“在我的卧室里。”
他大步离开。
我完全忘记了他有枪,我觉得挺恼火,把秘密守得那么严:我焦急地等着他返回,按照他的步履和开锁的声音,试着猜测他藏抢的地点。徒劳无功,我猜不出,就听见了他下楼的脚步声。
他给我们拿来了一只大黄箱子,是他(我完全不知情)从旧货商那里买来的,因为箱子上擦伤的痕迹说明已经很旧,从它泛白的底,可以看出这是用废纸加工制作的箱子。
他打开了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硬纸盒,带着少许拘谨的微笑说:
“这是一件时髦的武器,只是样子寒酸点:可却是我父亲给我留下的。”
这样一个古老的儿童玩具变成了让人起敬的家庭回忆。之后,他取出了一把巨大无比的长枪的三个部件。
姨夫接了过去,他娴熟地把它们安好,上闩,然后,琢磨着这个枪的尺寸,他喊了起来:
“我的上帝啊!这是中世纪的火枪?”
“差不多吧,”我的父亲说:“可是它很精准。”
“这简直不可想象。”姨夫说。
枪托上没有雕刻,还丢了准心,枪卡没有镀镍,撞针奇大无比,像是铸铁的。我觉得有点难为情。
姨夫打开了枪栓,一边思索着,做着检查:
“如果不是古代未知的尺寸,那就应该是12号口径的!”
“是的,是12,”父亲作了肯定:“我买的弹壳就是12号的!”
“火枪(a broche) ,一点不错。”
“就是,火枪”
他又从硬纸盒里取出两三个空弹头,递给姨夫。在铜的弹头底,他取下了一个没有钉头的钉子。姨夫把一个弹壳推进枪筒。
“有一点发胀,”他说:“可是对12号口径的会很好使---- 这套系统早被淘汰了,因爲有点危险。”
“什么危险?”父亲不明白。
“不大,”姨夫解释:“但是还算是危险。您瞧着,奥古斯丁娜,这是显而易见的,就说这个小小的铜钉子,枪栓遇上了火药粉。可这个钉子是露在外面的,没有任何保护,就会受到意想不到震动。”
“譬如?”
“譬如---- 万一一颗子弹从猎手手指脱落,万一它落在顶针上,它就会炸了你的脚。”
“这个,这永远不会发生”约瑟夫说:“我保证。再说,我决不会掉落子弹。”
“可是,”母亲哑着嗓子说:“你今天可把肥皂三次从手里掉了下来---”
“首先,”父亲恼火了:“肥皂是特别滑的东西,因为那是块脂肪,完全不是一个子弹头;其此,我在手里捏块肥皂的时候我根本不会在意:我清楚知道它不会爆炸。最后,还必须说明,我在洗头,我的眼睛是闭着的。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在操作子弹时闭上眼睛。所以,在这一点上,你不用操心。”
“约瑟夫说的在理,”姨夫说:“我可以几乎确信他不会把他的小东西落下。可是可能会是别的事故,我见识了一件奇事。
我那时还很小,几乎就是隧膛枪的时代。猎狩协会主席,贝纳蔡特先生,他的身材是身高不如身宽,那个夜里,大概喝了有半桶酒,他装上两颗子弹,想去--- 一天,在一次狩猎者午餐会后,他滑倒了,在楼梯上从高处滚了下去,身上挎着他的长长的子弹带,里面装上了火枪子弹(a broche)--- 嘿,大家就看见了一团火球---- 我还遗憾地告诉你们,他死了----”
“约瑟夫,”母亲脸色煞白:“必须另买一支枪,否则你就不要去打猎。”
“得了!”父亲大声笑起来:“首先我绝不会有半桶酒的问题,其次,我不也会在这样一个葡萄酒盛产地当得了《狩猎午餐会》的主席,因为我敢肯定,贝纳蔡特先生的爆炸是由于无限制地喝红葡萄酒。”
“这十分可能,”姨夫一边大笑一边说:“再说,奥古斯丁娜,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种类型的事仅此一回。”
他突然站立起来,架起了12号口径猎枪的枪管。
母亲对着我大喊:“坐着,别动!”
姨夫重复操作了5,6次,一遍一遍地瞄准悬摆,吊架,旋转叉杆。最后,他给出了结论:
“这个枪非常古旧,它的重量最多三磅。可是它的手感和抵肩瞄准都不错。我的看法是,这是一件顶好的武器。”
我的父亲咧着嘴笑了,他怀着某种骄傲望着他的助手(当然是他的儿子——译者注),可是这时候姨夫又添上一句:
“但愿它不会爆炸。”
“什么?”母亲吓坏了,问。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奥古斯丁娜,我们将对它进行各种必需的实验,我们将用细绳子拉住第一批子弹。一旦发生爆炸,约瑟夫没了枪,可是他还有他的右手和眼睛。”
他重新检查枪栓,再接着说:
“我们还可以再加大一些力度,把口径变一变,使它成为打野鸭的猎枪。总之,我们明天搞定。今天晚上,准备我们的弹药!”
他用命令的口吻:
“首先,把房子里的火全部熄灭!这个煤油灯带来的危险已经够大了!”
他转过身子对着我,又加上一句:
“粉面儿可不是好玩的!!”
我的母亲,惊恐万分,跑进厨房,把水锅里的水倒在炉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还没有燃尽的碳粉上。而我的父亲则核查着煤油灯外面的铜制灯罩和悬挂它的吊索。
这些注意事项都完成后,姨夫就坐在桌子前面,面对着父亲。
大姨对这种危险的工作不担心,她上楼去给她的孩子喂奶去了,再也没下来。
我的母亲坐在椅子里,离桌子有2米远:我站在她的两条腿中间,想着在爆炸发生的时候用我的身子挡着她。
我的姨夫这时候取出了一个马口铁的小瓶子,小心谨慎地刮擦防水的橡胶封条。我好像看见有一根细小的黑线从瓶塞里挂了出来:他轻轻地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拉着绳子,瓶塞就启开了。
他这时把瓶颈倾斜,往白色纸片上倒出一小撮黑色粉末。我给吸引得往前靠了靠---- 。这就是了,粉面儿,这可怕的物质,曾经杀死了那么多的动物和那么多的人,曾经毁了那么多的房舍,曾经驱使拿破仑三世直奔俄罗斯---- 。可是他们说,这不过就是研磨细了的炭粉---- 。
我的姨夫拿起一个用铜材料拼接的大方快,把它固定在黑色木材制成的小管头的一端。
“好了,这就是称量用的量具,”他说:“这上面标示着克和分克,可以让我们得到精确的计量。”
他把粉面放在量具上,齐边抹平,然后再倒到一个小天平的称盘里,秤盘先往下倾斜,然后再慢慢升起,最后达到平衡。
“药面不潮湿,”他说:“乘量是精准的,药面晶亮,棒极了。”
就这样,往弹筒里的装填工作开始了,父亲也开始帮忙:他在粉面上裹上于勒姨夫在厨房里制作的油腻的填塞物。然后周圈加上铅封,然后再做另一个,后一个用硬纸壳包起来后摞放在前面一个的上面,硬纸壳的上面标明铅的尺寸。
接着是镶嵌:那个带曲柄的小仪器正好把子弹带的边压平,成为所谓的软垫,把杀人的组件给彻底封了起来。
“16号口径用的”我问:“是比12号口径用的大吗?”
“不是的,”姨夫回答:“比它小一些。”
“为什么?”
“是啊!”父亲也不明白:“为什么小号的口径反而比大号的大呢?”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姨夫以一种专家的神气解释道:“不过你们向我提了个好问题。16号口径,是指为这种猎枪,用一磅铅制造16个小弹粒。对于12号的呢,同样重的铅只生产12个小圆弹,如果口径为1,那就是说用1磅铅。”
“瞧瞧,好清楚的解释,”父亲说:“你懂了吗?”
“懂了,”我说“用1磅铅制成的子弹越多,子弹的尺寸就越小。这样一来,号码越大,猎枪的枪口就越小。”
“您说的1磅是合500克吗?”
“不是,”姨夫说:“我认为这是指的古磅,它合480克。”
“太有意思了!”父亲突然来了兴趣。
“为什么?”
“因为我在那边看见了一个中级班里的一个难题:《一个猎手,他手头有760克铅,可以为他的枪支铸造80粒子弹》。如果你知道了古磅是合480克,还知道了口径代表的数字是指用1磅铅可以为他的枪支制造的子弹数量,那么那个猎手的枪支口径是什么号的?”
这样的现场教学让我感到小小的不安,因为我担心这种活动会损害我的快乐。可是我只能自我安慰,想到我的父亲似乎是对新的热情过分投入了,他不会牺牲他美好的假日,不会想到会破坏我的假日,后来的事证明我的设想是有道理的。
那天晚上,最后的一项工作是把各种不同颜色的子弹带列成行,就像一行行铅作的士兵,我觉得特别好玩。
可是我还是有一种不痛快的感觉,一种说不清原因的难过。
一直到我脱袜子的时候我才感觉到。
于勒姨夫整个晚上都像一个大学问家,大教授一样地在滔滔不绝,而我的父亲,作为学业证书的颁发者,只是一名默默的倾听者,一副无知的样子,就像一名小学生。
我觉得丢人,抬不起头来。
第二天早上,在我的母亲往我的牛奶里倒咖啡的时候,,我对她说了我的想法。
“你,爸爸去打猎,你觉得高兴吗?”
“不太愿意,”她对我说:“那是有点危险的游戏。”
“你担心他会背着子弹带在楼梯间里摔跤?”
“噢,不是的!”她说:“这个太荒唐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些药面,潜伏着危险。”
“我吧,我不是因为这个让我不高兴。”
“那,是什么?”
乘着喝一口奶的功夫,我迟疑了一下。
“你没看见于勒姨夫那个神气劲?总是他在命令,总是他在说个不停!”
“这完全是为了教会你爸,是为了友谊。”
“我,看得很清楚,他特别高兴他比我爸强。爸爸在玩滚球和纸牌时总是赢他。在这方面,我觉得他肯定很失落。我发现人在做他不会做的事的时侯特别不高兴。我永远不玩气球,因为它们要么让我觉得太软,要么就是耍了我。可是我永远爱玩弹球,玩杠铃,或者玩造房子,因为我几乎总是赢。”
“可是,大傻瓜,打猎可不是比赛!这是带着枪在走路,还因为,这事让他觉得特别高兴。尽管他可能打不到猎物。”
“要是他打不到猎物,那会让我倒胃口,就是,我也会难过。我再也不会喜欢去打猎。”
我直想哭,我把面包塞住我的嘴巴。我的母亲看得很清楚,她把我拥在了怀里。
“你说的有点儿道理”她对我说:“这在开始时是这样的,爸爸没有于勒姨夫强。可是呆了一周之后,他会直追上去,在十五天后,你就会看到,该是他来发表意见了。”
她不是在对我撒谎。她有信心。她对她的约瑟夫有把握。可是我呢,我还是有点忐忑不安,就像总是盼着所有我们可尊敬的共和国总统的孩子们在环法自行车赛中获胜时的心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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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9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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