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人口结构逐渐成为媒体的焦点,这既源于40多年前的计划生育政策,也与中国社会转型有关,年轻人中低的婚恋意愿率与生育率困扰了这个老年化逐渐严重的国度。经过这些年的经济高速发展,中国的城镇人口由20%增长至约7成,这部分新增的城市人口中多数也见证了农业——工业转型导致的经济生活方式变化,因而他们必然会受到两种模式的交织影响。
故乡传统婚嫁的流程大体是如此:看屋——订婚——婚礼,这些过程基本还是多少延续了“三书六礼”的传统。当青年到了适婚年龄时,靠亲戚朋友、自己认识等方式确定潜在的婚恋对象。初步接触后,青年男女及双方父母如有意向,女方家长组织女方亲友团到男方家现场考察,即“看屋”。这次宴席的招待方为男方,男方的主要亲朋也会出席。“看屋”字面上的意思是看男方家的房子,其主要目的是确定女孩嫁过来后可有较好的生活环境;而实际上这个环节双方要更深层次地了解,特别是熟悉对方的家庭情况、经济能力、人品等要素。通常在“看屋”这个环节顺利后,当年数月之内就会到“订婚”这个程序。与“看屋”相反,订婚环节中,是由男方的本家、亲戚(好像都是男丁)组团到女方家,由女方家办理宴席。订婚最重要的环节,是由双方最重要的长辈商量婚姻契约。在红纸上写上条款,一共三份,男方、女方、媒人各一份。条款中通常会规定,男方应该给女方多少礼金、多少首饰、猪肉多少斤等。这些明细通常在订婚前双方已经有初步框架,根据当时的经济发展水平、男方家的经济实力等商议。经过订婚后,男女双方则正式为对象——未婚夫妻,家长们会称对方为“亲家”、“亲家母”。
一般在订婚后,半年到一年时间就会举行婚礼。至于国家法律框架下的“结婚证”则可能在婚礼前或婚礼后去办理。如果超过一年甚至更久未办婚礼,则毁约的可能性比较大,这里的原因部分来自男方经济条件不好未能凑够彩礼,也有双方中的男孩女孩或家长之间本身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在传统社会看来,毁婚约不是很光彩的事,也会对后面的择偶产生不利影响,在改革开放初期还是很少发生。婚礼的形式也可以体现“娶”与“嫁”的差别,“娶”的酒席规模通常会更大,请的亲朋好友更多,酒席时间持续也会更长。“嫁”的酒席通常就一天,一般是头一天中饭到第二天早饭;而“娶”的酒席一般是婚礼前后连续三天。婚礼的前一天,是“过礼”,男方要把婚契中要求的礼金和东西送至女方家中。婚礼当天,男方接亲团到女方家接到新娘,新娘家则派伴娘团陪送到男方家,在祠堂里拜堂时,婚礼达到高潮,后面还有新郎新娘“回门”到娘家。总之,婚嫁的酒席与规矩之多,确实繁琐。
恰好,这次大年初五,本家一个侄子要走相亲的第一个步骤:看屋,我有幸参加这次活动。很巧的是,我在15岁时代表我父亲参加了这个本家侄子的父亲即我的堂兄的订婚仪式。男女双方是初中同学,今年29岁,男生在一大国企下属的装备公司工作,由于业务在全国各地需要到处跑,收入1.5W+,女生在邻市酒店当大堂经理。双方认识多年,最近几年也都是男女朋友相处,但传统的程序还得按长辈要求走。
由于年后没多久男孩女孩都要去上班,今天相当于看屋和订婚流程在同一天就走完。彩礼无疑是重点,经过男女双方商议,16.8万(其实女方最早提的是18.8万);1991年他父亲订婚,彩礼大概是两三千元左右;晚饭的时候和我坐一起的另外一个本家侄子2011年结婚,彩礼是3万多。这些数字基本对应一个当时优秀青年的一年收入,对应地,娘家也会返回一些礼给新婚夫妇作为安家之本。
故乡在网络上有阿卡林省之称——也即无存在感之意,常被全国热议的事情却是彩礼。作为一个欠发达地区,彩礼为什么这么重并且闻名全国,我自己也一直在思考。大诗人白居易的《议婚》也写过唐朝的婚恋财产观,表明任何时候经济基础总是决定上层建筑。在传统时代,女孩嫁出去后是不负担父母的养老也不继承父母的财产(其实也主要是房屋、土地等不动产),如某家未有儿子则会从本家侄子中选一个作为养子,养子将享受这些继承权利以及承担赡养送终相关义务,并在族谱中延续该家庭的“血脉“。新生的女孩无缘每年春节后上谱上灯,只有男孩才有此”光荣“,女性只是此延续的附属品与生育机器。直到现在,故乡仍是中国为数不多”重男亲女“的“重灾区”之一。与其它地方不同,这里的村落还保持了一个宗族的形态,在以祠堂与家谱为象征的礼教规则下,族人不会同意某家女婿入赘到村中,像春节不允许出嫁的女儿留在村中、清明相关活动只可男丁参加,诸如许多现代伦理无法解释的规矩还有许多。因此,彩礼可以理解为女儿对父母养育之恩的一次性回馈。
故乡的人有2个执念:生儿子与建房子,每次回到故乡都有如此体会。而后者又是前者的延伸,因为有儿子就得建”好房子“,这样才可能在”看屋“环节中取得佳绩,因此故乡乡村中一栋栋漂亮的别墅一样的房子到处可见。因为有了这些执念,加之在婚恋关系中供需的不平衡,生男孩并不是一件经济划算的事情。这点在四川地区早有调侃,生男孩是“建设银行”,生女孩是“招商银行”,只不过四川地区主要为移民,村落形态不一样,其传统礼教的束缚并不强。在我所接触到的故乡的群体中,绝大多数人家都有男孩,由于计划生育政策,女孩要少了许多,造成性别比例更为失衡。高额彩礼就是在如此背景出现的,它就是传统礼教与现代经济关系结合的产物。
男性在农业社会有着身体的优势,而进入现代社会这些已不复存在,女性的经济解放也冲击两性关系。在80年代,如有人离婚必定认为是丑闻会传到十里八乡。离婚女性更是面临无处落脚的地步,夫家的村子是无法留下来,娘家及族人通常无法接受她回来,社会上也没什么就业机会,因而能迈出离婚这一步的人非常少。而现在,年轻女孩不婚的比例逐渐上升,这显然是经济地位与独立意识决定的。
这次宴席的仗势很大,女方来了8桌人,男方这边的亲朋几乎是配套,差不多16桌的酒席规模,比起小时候的看屋酒席规模大多了,如此大规模的宴席需要放在村中的祠堂进行。午饭后我进入厨房考察了一番,让我欣慰的是没有用预制菜,几个本家堂兄负责切菜、嫂子们洗碗洗菜和煮饭,年轻后生侄子们上菜,侄女们端茶倒水,分工明确效率也较高,只请了一个邻村的厨师。这个酒席组织形式与我小时候并无二样,有差异的是以前的水酒换成了啤酒、白酒、饮料,10菜一汤,两顿下来估算也要2万左右。
几个堂嫂在蒸饭的时候聊天,一个本家嫂子说到,今天有一个邻县来的本家哥哥她以前并不认识,去年这个本家哥哥的父亲去世,葬礼时让这些本家来帮厨才认识的,言语中透露出本家就应该一起办这些红白喜事。我很是认同,所谓的血缘联系,就是在这些过程中一起热闹、一起聊天增强的。
春节的农村有着短暂的热闹,祠堂作为宗族圣地更是如此,连续几日都有安排,需提前预约,次日将是某家上谱的喜酒。期待下一次赴约。
2024.02
2025.01科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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