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上摇曳的风雅（续一）

先看截图：

上面是《乘槎笔记》片段。下面是《海国胜游草》里面的相关诗歌：

正文：根据斌椿的笔记可知，上面的诗歌写于锡兰（即今之斯里兰卡）。

本诗的题目很长，实际上相当于一篇小序，交代背景，古代叫“以序代题”。

题云：“泊舟锡兰岛，客又增至三百余人，内不同国者二十有八，不同言语者一十七国。形状怪异，洵属大观。因与凤夔、九德、在初（俱翻译官）诸人及三子广英论《山海经》所载各国，传讹已久，非身历不能考证也。率成长古。”

其诗云（节选中间部分）：

……

今兹同来大荒外，地球正在西南陬。

天教大扩胞与量，二十八国人同舟。

歧舌每每烦九译，一十七种言啁啾。

形状诡异服色怪，雕题长股如观优。

列邦咸知重中夏，免冠执手礼节修。

晨昏相见情谊洽，颇同谈笑杂歌讴。

凡人禀赋同此理，所藏不恕终相尤。

岂必殊方始隔膜，同室往往操戈矛。

情联意合消畛域，海外亦皆昆弟俦。

……

    “笔记”里面有两个记载颇有意思：一、“路左林内有豹窥人，从者骇视，乃柙以求售者。”大意是说：斌椿等人下船登岸后，在海滨山上行走，道路的左边树林里面有一只豹子漏出头，睁着眼睛偷看人（“豹视眈眈”），跟随斌椿行进的人惶恐地看着。原来这个豹子是被装在木柙子里面来卖的（for sell）。——今天还能看到卖豹子当小猫养的吗？二、“至客舍小憩，持象牙、玳瑁各器来售者极夥。货宝石、金刚钻者，尽赝耳。”玳瑁是海龟一类的大型甲壳动物，其壳与玉石相似，所以古代汉字里用“玉”作为偏旁（所谓“形符”，又称意符。）古人视为宝贝。看来锡兰人也将其与象牙等同。（当下，“海龟”是“海归”的谐音，其实在古代海龟的原来就是宝贝啊！）从这个记载看，“象牙贸易”由来久矣。今天，不仅象牙，玳瑁也不容许贸易吧！宝石、金刚钻好像是容许贸易的，但是可惜当时的锡兰人卖的都是假货。今天世界各个旅游胜地所卖的都是真的吗？

    下面言归正传，说说诗歌本身。诗题交代，这是一首“长古”，即长篇古体诗，具体看，是一首七言古诗。古体诗是相对于近体诗（格律诗）而言的，一般不讲究平仄、对偶等格式，较为自由。

    中间一段意思很好。“今兹同来大荒外，地球正在西南陬。”陬，音zōu,一隅的意思。相对于中国来说，锡兰在地球的“西南陬”。“大荒”是指远离中国的海外，这个词汇出自《山海经》，当时作者与随行的三个翻译官以及自己的儿子正一起谈论《山海经》。（《山海经》堪称中国的一部天书，一般认为是战国至西汉时期的著作。其性质和内容，自古以来即聚讼纷纭。或曰，是古代的地理书。是古代中国人对中国以及世界的一种地理想像。去年有个德国外教帕先生（patrich）跟我说，他正在研读《山海经》。我当即劝他，放弃这个读书计划。《山海经》与《水经注》根本不同，后者是真正的古代地理学著作，而前者不是。想通过研读它来了解中国文化，那肯定是走入旁门左道了！我的看法是，《山海经》可能是古代的一个老人（有文化、有阅历、有想象力）晚年编出来的故事，讲授给自己以及邻居的孙子们听的。也可以说是一部特殊的儿童教科书。其中有些是上古传下来的神话，有些是作者生平中的见闻，然而更多的是想像的，即“编创”的。既然不是一部科学著作，就没有必要去认真考证它。斌椿依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判断《山海经》“所载各国，传讹已久”，这个见解是对的！）

    “形状诡异服色怪，雕题长股如观优。”雕题：雕，即彫，是涂画的意思；题，是指额头。雕题是指在额头上涂抹色彩或图案。今天的印度妇女还有这种习俗。（题，形声字，页字是形、意符号。在甲骨文里是人头的象形，所以，古代汉字，以“页”为意符的都与脑袋有关。）长股，即长腿。优：即优伶，古代的演员。这一联的意思是：轮船上新来的旅客中，在中国人看来，有的长相特殊（笔记里所谓“须鬓交而发蓬蓬”，“颀而长者”），有的额头上涂抹了彩色或图案。再加上没有见过的衣服的样式与颜色，他们都像舞台上的演员。这反映了一个初出国门的中国人的真实感受。其实他所谓的“怪”完全是以自己所习惯的中华风俗为标准的。反过来，船上其他的旅客看斌椿一行，从相貌到服饰，可能觉得更加奇怪。（蒙古人种的脸，一条大辫子，“斗笠”似的帽子，长袍马褂，等等。这些印象、或曰“形象”在近代西方人所写的涉华作品中十分多，不胜枚举。）所谓“须鬓交而发蓬蓬”者，应该是指印度人以及西亚人。这是他们的生理特征。笔者今天在USTC校园里遇到一家子外国人，男女老少，服色特别，其女性只能看见大约半个face.我用英语询问到：where are you from?谁知，他们用汉语回答道：孟加拉。（在我的潜意识里，他们不仅“特殊”，而且不会说汉语，需要经过“译”才能交流。我还停留在斌椿的时代，OUT了。）所谓“长股”，就是指腿长。（股，是月字旁。许多“月”字旁的汉字都与身体有关，如脸、肩、臂、腿、脚等等。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月”字本来是“肉”的意思，在甲骨文里“肉”的形体，与月亮之“月”的形体相近，到了汉魏以后，在汉字“隶变”与“楷变”的过程中，这两个字就同一化了。应该说，这是不科学的，最初如果有语言文字学家及时加以规范化，比如把表示肉的“月”字里面另加一个小符号，就使两者区别开了。可惜没有，后世将错就错，沿袭至今。这个细微的例子表明，人类文明的演化，不能完全放任自然，约定俗成。人类不能“无为”、“不作为”，而是发挥主观能动性，找到规律、遵循规律，推动历史进步。胡适早就有这一种思想，他认为，白话文，古已有之，代代有之，现代人要做的就是自觉提倡白话文，推广白话文，让白话文成为主流。今天看来，无论怎么说，现代白话文运动都是符合文化发展大势，功大于过的。）再回到“长股”一词上来，斌椿所看见的“长股”者，可能是非洲人。以前我听体育系的老师说过，黑人（非洲人种）特别擅长田径项目，尤其是“径赛（track）”，因为他们“腿长”（就腿与身体的比例关系而言）。斌椿是进士出身，具有很高的文化素养，他的观察眼光是不是让人吃惊。非洲人种还有其它优点，比如肌肉纤维“粗”，这意味着什么呢？体育老师说，这决定了他们比白种人和黄种人的“细纤维”肌肉都更加擅长于身体运动。顺便我还想讲一下自己的另外一个理念。我看过一些表现黑人的绘画，也遇到过一些外形漂亮的男女黑人。我有一个很固执的信念，即：人类总有一天要出现这样一个阶段，即崇尚黑人似的美，或曰以黑为美。这个年头的到来，也许并不漫长，可能只是两位数的时间。

  “列邦咸知重中夏，免冠执手礼节修。” 此联大意是：各个国家的旅客都知道尊重华夏人，见面时讲究礼貌，会脱下帽子，并且握握手。 “晨昏相见情谊洽，颇同谈笑杂歌讴。”船上的旅客们早晚相见，关系融洽，一起说笑，一起放歌。接着作者感慨道：“凡人禀赋同此理，所藏不恕终相尤。岂必殊方始隔膜，同室往往操戈矛。情联意合消畛域，海外亦皆昆弟俦。”这是斌椿根据乘船旅行的见闻和感受而表达的一种思想。他认为，人类天生都有相亲相爱的禀赋，如果谁内心有不善的念头，最终可能会演变出互相伤害。（尤，此处是伤害之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好坏与距离远近、与血缘亲疏不是绝对一致。同室可能操戈，异域反而不疏。如果各国人民消除“畛域”的阻隔，内心存善而“情联意合”，那么大家都是兄弟了。结句暗用孔子为代表的儒家观点“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斌椿出使是在西方列强不断欺侮中国的大背景之下，但是作者在诗中表现的却是一种非常宽阔的胸襟，是与人为善的姿态，是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思想。难能可贵。

（续一完）（其余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