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潇潇
                 文/陈兴中
      
        试灯节的早晨，下了一夜的雨，依旧淅淅沥沥，没有消停的意思。望着窗外沸沸扬扬的雨雪和楼下行色匆匆的路人，我倏然生发一种冲动，想只身走进这濛濛细雨。
        好久好久的时间，我已经没有这种体验，不是因为缺少欲望，就是由于失了对古朴生活的眷恋。记忆中那些曾经的美好，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
        当我走下楼梯，单元门口的探春花业已露出点点红蕾，避居一隅的一丛丛竹子愈加青翠，院子中央的一株垂柳，宛如一个长发披肩却又未施丹黄的少女，敛息凝神，亭亭玉立。
        小区门外的观光甬道，阒寂无人，一改平日熙来攘往的情景。
        红星渠的冰雪虽未消尽，但已是流水涓涓。
        岸上，修剪得状如灯塔的刺柏，浑身落满枯叶，黄绿相映，斑斑驳驳。忍冬，垂柳，连翘，红叶李，还有那写满沧桑的老榆树，竞相萌动叶芽，只等着春风过后的嫣然一瞥。
        玉兰花毛茸茸的花蕾遍布枝头，在春风的抚慰与撩拨中正一天天丰满，一天天长大，含羞待放。
        马尾松的针叶上挂满雨滴，好像一颗颗珍珠，晶莹剔透，不时眨动着探询的眼睛。
        脚前脚后，风雪经年的紫叶小檗红红的果实，好似一粒粒玛瑙或红宝石，经春雨洗礼，更加殷红，更加招人喜爱。
        置身此情此景，人忽然就变得年轻起来，童心也暂时得以回归。
        记得青春年少时，为着浪漫好奇，也为热血和荷尔蒙驱使，我常常和小伙伴结队成群，呼啸着跑进雪里雨里。那时，除了单纯就是欢乐，人世的穷通富贵和冷热寒暖似乎都不是问题。
        有一次，在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和一个朋友骑着自行车去郊外远足。不一会儿，天空中下起瓢泼大雨，我们两个都变成了落汤鸡，但谁也不愿意停下来。在风雨中继续跋涉，我忽然大声喊出一句:“大雨淋湿的是我的身体，淋不湿的是我火热的心！”
        而今，这些都成为无法找回的过往，都变成被岁月风干的叶子而埋进心底。
        回家的路上，一辆辆汽车从我的身边疾驰而过，望着它们远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前些年玉龙雪山下发生的一幕。
        那是一个明媚的春日早晨。
        一位清癯的纳西族老人手持一杆长烟袋，悠闲地坐在丽江街头自家门前的石凳上晒太阳。这时，一位金发碧眼、脑满肠肥的美国商人走到他的跟前，对着他好奇地发问:“你们中国人，现在物质还不富裕，但做事总是慢条斯理的，面对这么美好的日子，怎么不去做工呢？”
        听罢女秘书的翻译，老人慢慢抬起头，漫不经心地问老外:“你想过没有，人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人们总是忙忙碌碌，风风火火，到底是要往何处去？”
        听了老人的话，美国人一时语塞，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回答上来。
        老人接着说，“无论你是什么人，无论你是做什么的，也不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人生的路只有一条，所有的人，生下来就只有一个归宿，就是一步步走向死亡。既然这样，你干嘛要走得那么快呢？”
        听罢老人的话，美国佬直若醍醐灌顶，他兴奋地尖叫着，当即表示回国后要变卖所有家产，然后拖儿带女，把家搬到丽江来，做一个闲云野鹤的乡下人。
        打那以后，这一画面不时进入我的脑际，让我常常想起古希腊犬儒主义哲学家第欧根尼，和丽江街头的一米阳光，同时也让我想到自觉地生活在瓦尔登湖畔的梭罗，和他那高贵的灵魂。
        今日世界，生产由手段而变为目的，为着循环或曰扩大再生产，商品被过度包装，物质被恣意浪费，牛奶被倒进海里不再是什么新鲜或骇人听闻的事，速度与盈利成为时髦，金钱已超越第一，并且愈来愈趋近唯一。为着利益，人们争先恐后，不顾一切，不但错过了路上的风景，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发。直面这些光怪陆离的生活实相，能不引起善良人类的警惕和深思欤？

                写在 2021年2月28日又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