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一对内地的打工夫妇前来就诊,女的扶着男的,男的甸着肚子,骨瘦如柴,皮肤干黄,露出痛苦的表情。问诊得知第一次发病,已经一个月了,从未做过检查,总以为熬一熬就会过去,不想越来越重。体检:巩膜深度黄染,腹部高度膨隆,腹壁静脉怒张,压痛、反跳痛明显,脾脏肿大,双下肢凹陷性水肿。我告诉他们,应该住院,要做一些检查。那男人说:“住院是不可能的,检查也没有必要,开点药吃就行了!”
当时,我有思想准备,因为如果不是经济问题,也不至于在家里挨到这一步。我继续开导:“你的病不是那么简单,要引起高度重视,弄不好会有生命危险的。”不料他坚决地说:“你少罗嗦,不就是想多赚钱吗?”我一时急了,与他辩解起来。最后,他气愤地大声叫喊:“这是什么医院?只知道赚钱!”一把拉起妻子,“走,我们走!现在的医生,不讲良心!”我无可奈何,只好任他而去。
面对这样的病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按一般的常识去理解,这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和一个很可笑的人。他的不可理喻,已经达到漠视生命的地步。但是,我笑不出声也不敢笑,他走后的很长时间,那张强忍痛苦的脸,和他妻子默默无声的矮小背影,一直浮现在我的眼前……
是的,我也曾经处在社会的底层,贫穷与我朝夕相伴;我也知道挣钱的艰辛,贫困的生命多么微不足道。我的父亲就是揣着5元钱去看急诊,而永远地躺在了小诊所的板床上。但我只是个普通的医生,我只能以过来人和同情者的身份告诉大家:请不要嘲笑穷人!
穷人是这样一个群体,他们生活在社会常识以外:灯红酒绿与他们无关,时尚广告与他们无关,体育赛事与他们无关,甚至连最起码的健康常识也与他们无关。他们就知道一天到晚地干活,吃最粗糙的粮食,拿最低微的报酬,还任凭老板克扣和拖欠。他们并不遥远,就在我们身旁:那些创造着大量财富的私人企业里,那些一掷千金的老板们的厂房里,就是那些被称之为“苦力”的内地打工者们。当然,还有那些确实遥远的、更穷更苦的人。
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报道,某老实农民为了省钱,吃了兽医开给母猪的过期药物中毒住院,结果花去了好几千元医药费,引起一些媒体大肆渲染。事实上,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一个庞大而弱势的群体,毫无知觉地承受来自社会上层的文化批评和道德谴责,外加一声刺耳的嘲笑。每当听到这样的嘲笑,我就感到刻骨铭心的挚痛和极大的愤慨。
这笑声以我们的良知为代价,以现代社会的所谓文明为幌子,出卖了人类相互关爱的基本准则。我们一些所谓的知识分子,他们花天酒地,高谈阔论,却往往缺少起码的同情心;我们的一些年轻人,他们追逐时尚,痛斥愚昧,尖刻地嘲弄那些拖着文明后腿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的潇洒里面包含了多少穷人的血泪和汗水。
我不想再作多的指责。作为医生,如果我们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还有什么事情没有经历,那就是理解贫困,善待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