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教会了我们很多,却逐渐剥夺了单纯,当我们拥有单纯的时候,我们拥有的是纯真的快乐。
记得10岁的时候,我已经能供一大家人的柴草。星期天和寒暑假是我们赶山的日子,我和几个小伙伴背上家伙,到山里去扒松毛、打松果,有时还刨草根。每逢秋冬松针发黄的季节我们就盼望刮风下雨,到时候黄灿灿的松针从树上落下,树下铺满厚厚的一层。第二天小伙伴抢着上山,可以扎扎实实地弄上两捆,有时挑都挑不动。有一次又刮了风,父亲到县城去要带我见见世面,我却惦记着山上的柴草,无论如何要和表弟一起上山。为此,父亲责怪了很久,对我胸无大志非常伤心。我当时就觉得扒松毛会很有收获,并没有想到城里另有一个世界。
记得20岁的时候,我已是工厂小有名气的墙报专业户。每逢元且、春节、“三八”“五一”“七一”“八一”“十一”等节日,就是我大显神通的时光,有时从撰稿、书写到插图,我一个人全包了:豪言壮语式的诗歌、短文,龙飞凤舞的各色字体,色彩鲜艳的花边和插图。我的目标是那两家墙报办得好的厂矿,总是不断地向他们取长补短。每次墙报贴出来,虽然不免有些遗憾,但更多的陶醉,不仅十分在意师傅们的赞赏,更多的是自我欣赏。
记得30岁的时候,我已是研究生会的学术部长,医学院颇有才气的笔杆子。我兴致勃勃地在组织编书、写论文、搞讲座,报课题,成立学生学术团体,把一些琐事忙得其乐无穷。再早些时,当第一次收到稿酬(大学四年级),我将那十几元钱寄回家里,要大家分享快乐;再晚些时,当第一次成为《医学与哲学》杂志的特约编委,我望着那密密麻麻的编委会名单久久发呆,忍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拿它到眼前凝视。
如今40岁了,生活给了我很多馈赠,快乐却逐渐远离。我参与编写的书一本又一本地出版发行,稿酬100倍、200倍地增长,却没有过去的兴致;课题一个又一个地中标和完成,职称一次又一次地破格晋升,却没有过去的惊喜;研究生带了一批又一批,被任命为学科带头人,被誉为学术界的后起新秀,被选为全国一级学会的理事,被聘为专业杂志的副主编,带来的欢乐和喜悦却微不足道。于是,我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困惑,孔老夫子的“四十不惑”怎么不灵了,难道不惑就是不乐?
也许人到40岁,不再是那种“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季节,忘记了劳作过程中的享受,更在乎结果的计较,总以为自己已经付出了很多,该收获的还远远没有都收获回来。急功近利,物欲熏心是不快的根源。
也许人到40岁,不再是那种对前途和命运充满期待、充满憧憬的年代。世界上的事物已不再新鲜,生活的滋味原不过如此,一切都变得习以为常,平淡无奇。理性成长,激情消失,快乐的阈值提高了,幸福的敏感性降低了,曾经令人惊喜的事情不再令人惊喜,曾经令人激动的一切不再令人激动。40岁使人走向成熟,也走向圆滑,走向理智,也走向冷漠,思考多了,热情少了,经历多了,乐趣少了。
40岁使人瞻前顾后,负重而行,结果必然要因困而惑,因惑而困。也许,思想单纯者犹如快乐的饿汉,稍微的一点生活馈赠就能让他得到快乐的喜悦。随着人生阅历的增长,我们随时都可能变成快乐的野心家,无论多么大的给予都满足不了那贪婪的欲望。
因此,我怀念单纯,怀念简单,怀念那一去不复返的与思想简单和生活单纯相伴随的纯真快乐。
1995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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