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现自我、空掉自我和升华自我是人生的三种态度,是现实人生、虚无人生和伦理人生的内在动力,它们相互矛盾,而又相互更替、相互交错,它们融合着、碰撞着,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格及其不同命运......
社会是个体的集合,人生是自我的历程。古往今来,千千万万的不同个体有千千万万的不同命运,然而决定人们命运以及品格的往往是以下三种人生态度及其错综复杂的配比变化。
实现自我
欧洲的文艺复兴,人文主义者把“自我”从“于自然的融合”和“对上帝的顺从”中解放了出来,开辟了“实现自我”的思想历程。
瓦拉在《论享乐》中明确指出:“对我来说,我的生命要比整个宇宙的生命有更大的幸福。”卢梭指出:“人是生而自由的,可是他现在处处带着镣铐!因此,人的第一条法则是维护自己的生存,人最先关怀的是他自己,人一达到理性的年龄,单凭自己来判别适于自保的手段,就立即从而成为自己的主宰。”费尔巴哈认为:人的最高本质即人自身,意志就是对幸福的追求。
到了尼采,他的权力意志学说使实现自我论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其中有一段生动的话很具代表意义:“最美好的东西都属于我辈和我自己;不给我们,我们就自己夺取;最精美的食物,最纯净的天空,最刚强的思想,最美丽的女子。”尼采认为,人生中的世界是现象世界,人的欲望就是无限制地创造自己,扩张自己,表现自己。”因此,他明确提出了“自我”的问题。什么是“自我”呢?用尼采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人必须“成为你之为你者”,即一个人应发现自己是一个具有权力意志的人;一个人应追求自己的权力意志。
尼采指出:要实现自我,首先要发现自我。所谓发现自我就是要认识到用自己的权力意志去侵占、征服、占有别人的东西,才能体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人人都是利已主义者,人身体的每个器官都是按利已主义原则活动的。生命与利他主义不相容。总之,释放自我是人的本性,是“天然合理”的行为。所谓实现自我,就是一个人要忠实于自己,对自己负责,要自我创造,自我更新,自我扩张,从而成为生活的强者。因此,只有为自己而行动的人,才是一个“真实的人”。否则,逃避自我、牺牲自我,为他人而生活无异于自我颓废;提倡“无私”“否认自己”无异于自我毁灭。
空掉自我
显然,在“实现自我”的潮流中,每个人都无法真正完整地实现自我。即使尼采本人,他只是一个“实现自我”的空头理论家,仅仅从书本上得到了满足。他曾经问一位荷兰女子求婚而遭拒绝,尽管他后来在婚姻上一再尝试,都未能成功,至死未婚。他当了10年哲学教授,后因精神分裂症,过上了没有职业、没有家室、没有友伴的孤独漂泊生涯,最后被送进疯人院,靠母亲和妹妹的护理而苟延残嘴11年。“权力意志论”最辉煌的实践者希特勒,最终也以孤独和失败结束生命。因此,实现自我论者的归宿往往是屡屡碰壁,遭到最无情的回报。无论他们曾经多么显赫,多么荣耀,也无论他们多么坎坷,多么艰难,最终不免陷入虚无的人生境界。
空掉自我论以佛教思想最为典型。的确,任何宗教都是对人生的反省,当人们回转头来反观自己时,不免发觉人生太苦。一方面为饮食男女、功名利禄所纠缠,满足和失落都会带来痛苦;另一方面,为了实现自我,俗尘充满了无限的偏私、嫉妒、愁怨、计较,再加上疾病、灾祸、生离死别等,更觉人生太无意思。于是,各种宗教应运而生,要人们忏悔过错,要人们压抑欲望,要人们超脱现实,要人们顺奉神灵,以期解救罪恶的灵魂。
佛教把俗尘分为欲、色、无色三界,所谓欲界中人只满足物质的需要,色界中人则借助外界事物满足精神生活,无色界则以精神满足精神。佛教认为,凡夫三界是自我的牢狱,什么是“界”?就是跳来跳去都跨越不了的那一个“自我”的界限。被自我所束缚,为自我而奔命,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无论怎样也冲不破,从而陷入无边无际的烦恼的苦海之中。因此,佛教劝人突破三界,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修行的过程就是把有烦恼的凡人,变成无烦恼的圣人,也即具有佛性的“涅聚”境界,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其中,最关键的要点是淡薄人生,空掉自我,因为自我是一切苦难的源泉。
以上看来,实现自我和空掉自我两种观点完全背道而驰,但实际中彼此对立统一,相互转化,相反相成。尼采最崇拜的唯意志论创始人叔本华,就是一位典型的虚无主义者。他的一段名言至今仍影响深远:欲望得到满足是痛苦,欲望得不到满足是饥渴,都是人生的悲剧。因此,他的观点也是要人们杜绝欲望,淡漠自我。
升华自我
如果说,实现自我代表年轻人的锐气,空掉自我显示某些中年人的暮气,那么,升华自我则带有老年人的睿智。
的确,年轻人来到世上,该开始的还没有开始,该拥有的还未能拥有,他们要创造,要开拓,要争取,要实现,旺盛的精力和浮浅的阅历注定他们要成为尼采的崇拜者,“尼采热”注定地衷情于年轻人。到了中年,人们已经得到了不少满足,却又激发了更多的欲望,前浪尚在顶峰,后浪已经逼近,竞争的烦恼和人生的厌倦油然而生,从而更容易滑向虚无和寻求解脱。人到老年,该获得的已经获得,该满足的已经满足,工作少了,思考多了,盲目少了,理性多了。从个人到社会,从自然到道德,他们发现:世界仍要靠秩序维持,社会不能没有伦理。于是,东方的仁义道德、纲常伦理,西方的平等博爱、自由民主等,无一不是倡导自我约束和自我升华。
在西方,自我升华论也是随着文艺复兴的浪潮而成长的。人文主义者认为,人与食兽不同,在于人有理性,能够“先思而后行”。康德指出:“自然人”严格讲来不是人,只能叫做“东西”,只有那个“理性者”才能成为“人”。因此,每个有理性的人,都应当自己对自己颁布法则,也叫做“自律道德”,以期获得真正的自己的尊严、人格和价值。他反对感性的、经验的自由,并认为人的所谓自由,就是意志自律。黑格尔主张精神自由,认为有了精神自由,才能自己回到自己,自己实现自己,自己造就自己;作为自然人或动物则受冲动支配,一切依赖于他物或外在的东西,是谈不上自由的。费尔巴哈提倡,追求幸福是人的本性,但个人的幸福必须依赖于他的同类,因而一个人在追求幸福的同时应负有对他人的义务,并倡导以爱的宗教代替神的宗教。与此同时,法国唯物主义者还指出,“人是环境的产物”,要改变人性,就必须改变环境,即立法、教育和政治制度。马克思明确指出:“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从而把个人的命运同全人类的幸福联系了起来。
在东方,儒学是典型的伦理哲学。它提倡“仁、义、理、智、信”“忠、勇、孝、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它也指出人与动物的差别在于人能把天赋的“五常”扩而充之,能够“灭私欲,存天理”;它主张“敬以直内”,将圣人的“中道”常存心中,“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外,还讲“有所畏谨,不敢放纵”、“内无妄思,外无安动”;讲“坐如展,立如斋,头容直,目容端,足容重,手容恭,口容止,气容肃”,“君子以自强不息”;讲“正心诚意”“老老实实做事,方方正正做人”;讲“玩人丧德,玩物丧志”“教不可长,欲不可以,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讲“穷不忘操,贵不忘道”,“士不以利移,不为患改”。总之,用很多道德情操去教化自我、约束自我,使自我得到理性的升华。当然,这种顺化教育仍然有许多值得商榷的东西。
1996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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