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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拾温情,智者先行

已有 2935 次阅读 2017-6-28 11:03 |个人分类:感悟人生|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暴发户, 流氓无产者, 重拾温情, 智者先行

这两天,几篇充满真情的文字,看得我老泪纵横。

一是雷的《今天,清华大学专门给这位考生写了封信:人生实苦,但请你足够相信》,说的是苦甲天下的甘肃定西一位名叫魏祥的考生,他先天性脊柱裂、椎管内囊肿,出生后双下肢运动功能丧失,更不幸的是下岗多年的爸爸又早逝,只有坚强的妈妈陪着残疾但优秀的儿子一路求学,直至考上清华!他的这份请求,只是希望清华能给他们母子俩帮助解决一间陋宿,供娘儿俩跻身而已。清华大学招生办公室随即的回信,彰显时代的大气

二是王恒绩的《我娘是个疯子》,该文2005年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被评为全国敬老好文章,获得全国一等奖。国家领导人颁奖,并被编入了大学语文,同时被海内外五六十家影视公司抢购影视版权,还被翻译成了四十多国文字。作者将一位疯子母亲的爱写得真实动人,足以鞭挞人世的俗气。

三是吴树的《一个老实人的世态炎凉》,写的是作者的继父,他的谦卑、真诚感动了千千万万的读者,有人说可以净化灵魂,发人深省,并建议收入课本,教育后代。事实上,这个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是作者的天性挖掘了他的继父,那些真情碰撞下的美,才让势利变得渺小。

我想,在经历了二十多年“大公无私”教育,又接受了三十多年“一切向钱看”的熏陶之后,我们将进入一个重拾温情的时代。在未来的时代,告别“流氓无产者”,告别“土豪”、“暴发户”,大多数人将获得正常的快乐。在这个过程中,智者先行。

附雷嘉:今天,清华大学专门给这位考生写了封信:人生实苦,但请你足够相信!


再过两个月,有一群人生得意、金榜题名的北京孩子将入读北京西北郊的那座曾经的皇家园林——清华园。在那里,你们将遇到很多与你们的北京发小截然不同的同学。他们来自我们国家的那些欠发达地区,与你们相遇时,或许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北京。他们可能没有你们那么有见识、有自信,但是他们跟你们一样经历了奋斗,只是那奋斗是如此不同......

今天,清华大学招生办公室的官方微信公众号清小华专门给一位甘肃的考生回了一封信,揭开了这样一位少年的故事——

昨天,微信公众号大美甘肃发表了《一位甘肃高分(648分)考生的请求》。请求来自苦甲天下的甘肃定西高三考生魏祥,定西一中毕业生。他先天性脊柱裂、椎管内囊肿,出生后双下肢运动功能丧失,更不幸的是下岗多年的爸爸又早逝,只有坚强的妈妈陪着残疾但优秀的儿子一路求学,直至考上清华!他的这份请求,只是希望清华能给他们母子俩帮助解决一间陋宿,供娘儿俩跻身而已。

我叫魏祥,男,汉族,现年19岁,家住苦甲天下的甘肃定西,定西一中高三毕业生。

本人因先天性脊柱裂、椎管内囊肿,出生后双下肢运动功能丧失,大小便失禁,爸爸妈妈在我半岁、两岁定时先后奔赴定西市医院、西安西京医院,寻求专家为我手术治疗疾病,但两次手术病情均未见好转,身体残疾情况没有得到改善,更不幸的是下岗多年的爸爸又身患不治之症,医治无效于2005年去世,留下年幼无知身体残疾的我和年轻无助的妈妈。

坚强伟大的妈妈在悲痛欲绝的日子里,不但没有放弃过对我细心无微的照顾,反而更加疼爱我,竭尽全力为我付出,并省吃俭用,除供我上学之外,她将少得可怜的工资多一分都舍不得花积攒下来,为我治病。于20086月,妈妈再次背着我踏上了北去的火车,寻求北京天坛医院神经外科专家,为我实施第三次手术治疗。1个多月的住院治疗,我和妈妈相依为命,身心深受煎熬,我的身体几经折磨,痛不欲生,妈妈的精神频临奔溃,孤零零的她没了爸爸的陪伴和支撑,可怜无比,更使我再次深感妈妈的艰辛不易与伟大。可是不争气的我,3次手术都未能改善我的身体状况,残疾依旧,且随着年龄增长残疾日趋严重。

钢铁般坚强的妈妈,擦干了眼泪,一如既往,风雨无阻背我上学。从小学中学到高中,12年如一日,妈妈的背影穿梭于小学中学到高中的大街小巷、校门、教室,好像她从来不知疲倦;12年的妈妈不仅仅是一名医院上班的护士,更是一位残疾少年求学路上的陪读者,守护神;12年的妈妈身教残儿志不残,历尽沧桑终不悔;12年的我竭尽全力,克服身体残障,刻苦求学,完成了中小学阶段的基础教育,今日以648的高考成绩,给了我深爱的妈妈一份殷殷的报恩之礼,同时也给了不断关心呵护我,鼓励我,培养我的各阶段的恩师一份比较满意的答卷。

今有幸遇见举世闻名的清华大学老师,且有意备录我圆大学之梦,得此喜讯,我母子俩狂喜之余,又新添愁云,由于我的身体原因,无论我走到哪里,这辈子都离不开亲人的随身陪护,以照顾我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妈妈为了陪我上学无奈放弃工作,仅有的经济来源将要斩断……在此,我恳切希望贵校在接纳我的同时,能够给我母子俩帮助解决一间陋宿,仅供我娘儿俩济身而已,学生我将万分万分感谢!!

昨天起,这份简朴的《请求》在很多清华人,包括清华招办主任的微信朋友圈里转发。今天!清华招办就通过微信公众号回信了。回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魏祥同学:

见字如面。

首先恭喜你即将来到清华大学,继续你的学习和生活。我们看到了你写给清华大学的文章《一位甘肃高分考生的请求》,相信你早已具备了清华人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品质,我们代表清华园欢迎来自甘肃定西的你!

《繁星·春水》中有这样一首小诗:童年啊,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想来这句话应该符合你的童年记忆吧。在梦一般的年华里,却要承受含泪的记忆,这泪水不包含欢喜,不代表留恋。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悲苦。但万幸的是,你在经历疾病和丧亲之痛后,依然选择了坚强和努力,活成了让我们都尊敬和崇拜的样子。

你说一个多月的住院治疗,我和妈妈相依为命,身心深受煎熬,我的身体几经折磨,痛不欲生,妈妈的精神濒临崩溃,孤零零的她没了爸爸的陪伴和支撑,可怜无比。只言片语,我们知晓你母亲道阻且长的育子之路,更深切地感受到了你作为儿子对母亲深沉的爱和歉疚。但正如你所说,今日以高分佳绩考入清华,就是给了妈妈一份殷殷的报恩之礼!

邱勇校长在2015级新生开学典礼上曾说:我是1983年进入清华的。我知道,无论那时还是现在,能够来到清华上学都是不容易的,你们在成长过程中一定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同样,对于你来说,来路或许不易,命运或许不公,人生或许悲苦,但是请你足够相信,相信清华,相信这个园子里的每一位师生,因为我们都在为一种莫名的东西付出,我想这应该就是情怀。党委书记陈旭老师也曾寄语自强计划的学生:自强就要做到自主,大学能收获什么取决于自己怎么去努力。所以也请你相信自己,可以在清华园里找到热爱,追求卓越。

读到你的来信后,清华大学招生办公室主任刘震老师在该微信文章下留言道魏祥同学已经报考我校。我校老师已经与他取得联系,为他提供一切尽可能的资助!清华不会让任何一位优秀学生因为经济原因而辍学!确实,清华大学多有与你有同样经历的学子,在家庭经济与身体因素的双重压力下,依然奋发图强。他们或携笔从戎,守护家国平安;或回馈基层,在公益组织中施展才能;或致知穷理,一举夺得清华大学本科生特等奖学金的殊荣......

现在,你的情况受到了清华师生、校友和社会各界的关注。昨天深夜,邱勇校长专门打来电话,关心你的录取情况和入校后的生活安排情况;陈旭老师也请学生部门第一时间对接,妥善安排解决你的后顾之忧。清华大学学生资助管理中心的老师也极力配合,在你被确认录取后会立刻开始资助。清华大学多位校友也在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主动提出资助和协助你治疗的意愿,后续学校相关部门都会跟进落实。请你相信,校内外有足够多的支持,清华不会错过任何一位优秀学子!

冰心赠葛洛的一首诗中说爱在左,情在右,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花香弥漫,使得穿花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痛苦,有泪可挥,不觉悲凉。在清华园里的所有学子,无论是生活困顿,抑或身体抱恙,都会有相伴。相信未来的你,也会和活跃在各领域的清华学子们一样,穿花拂叶,除却一身困顿,成就自己的不同凡响。

感谢社会各界人士对魏祥同学和我校本科招生工作的关注和关心。在此,我们想对在求学路上荆棘丛生的学子们说:人生实苦,但请你足够相信!

清华大学招生办公室

2017627

两封信看得小编我眼泪汪汪。这样身残志坚的学生,在清华已经不是第一位了。今年已经在清华攻读研究生的矣晓沅,自幼患上类风湿性关节炎致残,也是在母亲的陪伴下完成了清华的四年本科学习,而且还拿到了清华学霸才能染指的特等奖学金!(写到这儿,小编流下了羞愧的泪水)

最后借用清华招办回信中的一句话,向所有经历坎坷,却足够强大的年轻人致意:

人生实苦,

但请你足够相信!

作者为北青报记者,部分内容源自大美甘肃清小华


附王恒绩:我娘是个疯子

母爱是什么?母爱是一种发自内心纯朴简单爱,是即便癫狂也不会忘记的一种本能。      

——兹心

01

我们全家至今都不知娘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疯了?娘的奶水里有神经病

23年前,有个年青的女子流落到我们村,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见人就傻笑,且毫不避讳地当众小便,村里一些男人也就常围着她转。因此,村里的媳妇们常对着那女子吐口水,有的媳妇还上前踹她几脚,叫她滚远些。可她就是不走,依然傻笑着在村里转悠。

那时,我父亲已有35岁,他曾在石料场被机器绞断了左手而截肢,又因家穷,一直没能娶亲。奶奶见那女子还有几分长相,就动了心思,围着那疯女人转了三圈,点点头说:嗯,不错,一看就能生娃。奶奶决定收下她给我父亲做媳妇,等她给我家传个香火后,再看情况是否把她撵走。父亲虽老大不情愿,但看着家里这番光景,咬咬牙还是答应了。结果,父亲一分钱未花,就当了新郎。

不用说,这女子后来就成了我的亲娘。

02

生我的时候,娘疼得死去活来,嗷嗷乱叫。

奶奶在房里点了三柱香,念了半天祷告。然后,两个接生婆一左一右夹住娘,强行让娘双手扒在梯档上,双腿下蹲,娘胯下还放着一个木制大脚盆,里面放着好几刀草纸和软布。接生婆不管娘能不能领会她们的意思,一个劲地叮嘱娘:用劲,再用劲。用劲呀,疯婆娘……”这场生产耗时7个多小时,娘就那么扒在梯档上7小时。

当娘胯下终于传来我响亮的啼哭声时,两个老天八地的接生婆累得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是奶奶为我剪的脐带。而被接生婆管制了7小时的娘也因获得了解放而大哭起来。

奶奶抱着我,瘪着没剩几颗牙的嘴欣喜地说:这疯婆娘,还给我生了个带把的孙子。奶奶用一瓦罐母鸡汤犒劳了娘。那天,娘少有地、安安静静地偎坐在床上,被子上面搁着个小盆,奶奶端着海大一碗鸡汤给娘说:好好拿着,别泼了。骨头渣吐在这个盆子里,听见没有?要不听话,我就打你。奶奶半恐吓半认真地说。

娘接过鸡汤,居然点了点头。她抓起一只鸡腿,啃得满嘴流油。娘还真听话,将鸡骨头规规矩矩地吐在盆子里。那一大碗汤她吃得精光。

03

只是,我一生下来,奶奶就把我抱走了,而且从不让娘拢边。不怪奶奶绝情,我们村曾发生过这样一起惨剧:有个女人嫁给我们村的一个单身汉,女人虽不是疯子,却是弱智。生下一个儿子后,竟在夜里睡觉时翻身压死了儿子,女人被男方暴打一顿后,撵出了门。

有这样的例子在前,奶奶岂敢大意?娘一直想抱抱我,多次在奶奶面前吃力地喊:给,给我……”奶奶没理她。我那么小,像个肉嘟嘟,万一娘失手把我丢在地上怎么办?毕竟,娘是个疯子。

每当娘有抱我的请求时,奶奶总竖起眼睛训她:你别想抱孩子了,我不会给你的。要是我发现你偷抱了他,我就打死你。即使不打死,我也要把你撵走。奶奶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含糊的意思。

娘听懂了,满面的惶恐,每次只是远远地看我。尽管娘的奶水胀得厉害,可我没能吃到娘的半口奶水,是奶奶一匙一匙把我喂大的。原来,奶奶说娘的奶水里有神经病,要是传染给我就麻烦了。

04

这个疯子娘我不要了那时,我家依然在贫困的泥沼里挣扎。特别是添了娘和我后,家里常常揭不开锅。奶奶决定把娘撵走,因为娘不但在家吃闲饭,时不时还惹事生非。

一天,奶奶煮了一大锅饭,亲手给娘添了一大碗,说:媳妇儿,这个家太穷了,婆婆对不起你。你吃完这碗饭,就去找个富点的人家过,以后也不准来了,啊?娘刚扒了一大团饭在口里,听了奶奶下的逐客令,显得非常吃惊,一团饭就在口里凝滞了。

娘望着奶奶怀中的我,口齿不清地哀叫:不,不要……”奶奶猛地沉下脸,一下拿出威严的家长作风厉声吼道:你个疯婆娘,犟什么犟,犟下去没你的好果子吃。你本来就是到处流浪的,我收留了你一两年,你还要怎么样?吃碗饭就走,听见没有?奶奶从门后拿出一柄挖锄,像佘太君的龙头杖似的往地上重重一磕,地发出一声沉闷的暗响。

娘吓了一大跳,怯怯地看看婆婆,又慢慢低下头去看面前的饭碗,有泪水当当地落在白花花的米饭上。

在奶奶的逼视下,娘突然有个很奇怪的举措,她将碗中的饭分了一大半给另一只空碗,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奶奶。奶奶呆了,原来,娘是向奶奶表态,每餐只吃半碗饭,只求别赶她走。奶奶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几把,奶奶也是女人,她的强硬态度也是装出来的。

奶奶别过头,生生地将热泪憋了回去,然后重新板起脸说:快吃快吃,吃了快走。在我家你会饿死的。娘似乎绝望了,连那半碗饭也没吃,踉踉跄跄地出了门,却长时间站在门前不走。奶奶硬着心肠说:你走你走,不要回头。天底下富裕家多着哩!娘反而走拢来,一双手伸向婆婆怀里,原来,娘想抱抱我。奶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襁褓中的我递给了娘。

娘第一次将我搂在怀里,咧开嘴笑了,笑得春风满面。奶奶却如临大敌,两手在娘身下接着,生怕娘的疯劲一上来,将我像扔垃圾一样丢掉。娘抱我的时间不足3分钟,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将我夺过去,然后转身进屋关门

05

娘终于走了,可走了娘的家还是没法走出贫困。我家依然过着日愁三餐,夜愁一宿的生活。 当然,这些我记忆之前的故事都是奶奶告诉我的。当我懵懵懂懂地晓事时,我才发现,除了我,别的小伙伴都有娘。我找父亲要,找奶奶要,他们说,你娘死了。可小伙伴却告诉我:你娘是个疯子,被你奶奶赶走了。我便找奶奶扯皮,要她还我娘,还骂她是狼外婆,甚至将她端给我的饭菜泼了一地。

奶奶生平第一次打了我,还万般委屈地抹起了泪:小兔崽子,你娘除了生你,什么都没干,都是奶奶把你拉扯大的。你倒好,恩将仇报。早知道,就让你那疯子娘把你一起带走。那时我还没有的概念,只知道非常思念娘,她长什么样,还活着吗?没想到,在我六岁那年,离家5年的娘居然回了。

06

那天,几个小伙伴飞也似地跑来给我报信:小树,快去看,你娘回了,你的疯子娘回了。我喜得屁颠屁颠的,撒腿就往外跑,父亲和奶奶跟随着我追出来了。

这是我有了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娘。她还是破衣烂衫,头发上还有些枯黄的碎草末,天知道是在哪个草堆里过的夜。娘不敢进家门,却面对着我家,坐在村前稻场的石磙上,手里还拿着个脏兮兮的气球。

当我和一群小伙伴站在她面前时,她急切地从我们中间搜寻她的儿子,娘终于盯着我,死死地盯住我,咧着嘴叫我:小树………………”娘站起身,不停地扬着手中的气球,讨好地往我怀里塞。我却一个劲地往后退。我大失所望,没想到我日思夜想的娘居然是这样一副形象。

早知道疯子娘是这个样子,我思念她干啥。一个小伙伴在一旁起哄说:小树,你现在知道疯子是什么样吧?就是你娘这样的。我气愤地对小伙伴说:她是你娘!你娘才是疯子,你娘才是这个样子。我扭头就走了。 这个疯子娘我不要了。

出人意料,奶奶和父亲却把娘领进了门。当年,奶奶撵走娘后,乡亲们议论很多,奶奶的良心受到了拷问,随着一天天衰老,她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所以主动留下了娘,而我老大不乐意,娘丢了我的面子。

这是我会说话以来第一次喊娘,我从没给娘好脸色看,从没跟她主动说过话,更别想我喊她一声,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以我为主,娘是绝不敢顶嘴的。 家里不能白养着娘。奶奶决定训练娘做些杂活,下地劳动时,奶奶就带娘出去观摩,说不听话就要挨打。

虽然真要打起来,奶奶远远不是娘的对手,可娘对奶奶噤若寒蝉,娘再疯,也知道这个头发花白、走路蹒跚的婆婆操纵着自己的生杀大权,千万惹不得。奶奶叫娘割草,她就割草;叫她捡柴她就去捡柴。

过了些时日,奶奶以为娘已被自己训练得差不多,就叫娘单独出去割猪草。没想到,娘只用了半小时就割了两筐猪草,奶奶一看,又急又慌,娘割的是人家田里正生浆拔穗的稻谷。奶奶气急败坏地骂她疯婆娘”“谷草不分”“活着是造粪”……奶奶正想着如何善后时,稻田的主人找来了,竟说是奶奶故意教唆的。

奶奶火冒三丈,当着人家的面拿出根棒槌一下敲在娘的后腰上,说:打死你这个疯婆娘,你跟老娘滚远些……”娘虽疯,疼还是知道的,她一跳一跳地躲着奶奶的棒槌,口里不停地发出别、别的哀号。

最后,人家看不过眼,主动说:算了,我们不追究了。以后把她看严点就是……”这场风波平息后,娘歪在地上抽泣着。我鄙夷地对她说:草和稻子都分不清,你真是个猪。话音刚落,我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是奶奶打的。奶奶瞪着眼骂我:小兔崽子,你怎么在说话?再怎么着,她也是你娘啊!我不屑地嘴一撇:我没有这样的傻疯娘!

嗬,你真是越来越得志了,看我不打死你。奶奶又举起了巴掌,这时只见娘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横在我和奶奶中间,娘指着自己的头,打我、打我地叫着。我懂了,娘是叫奶奶打她,别打我。 奶奶举在半空中的手颓然垂下,嘴里喃喃地说道:这个疯婆娘,心里其实有数啊!

07

我上学不久,父亲被邻村一位养鱼专业户请去守鱼池,除混个一日三餐,每月还能赚50元工钱,家里这才稍稍缓口气,起码粮食够吃了。娘仍然在奶奶的带领下出门干活,主要是打猪草,没再惹什么大的乱子。

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的一个冬日,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奶奶让娘给我送雨伞。娘可能一路摔了好几交,浑身像个泥猴似的,她站在教室的窗户旁望着我傻笑,口里还叫:…………”一些同学嘻嘻地笑,我羞得面红耳热,冲她挥挥手,让她走开些。娘不为所动,依然站在那里喊:…………”班上最调皮的范嘉喜还刻意模仿娘那含糊不清的叫声:…………”这一学,全班都哄堂大笑。

我如坐针毡,对娘恨得牙痒痒,恨她不识相,恨她给我丢人,更恨带头起哄的范嘉喜。当他还在夸张地模仿时,我抓起面前的文具盒,猛地向他砸过去,却被范嘉喜躲过了,他冲上前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俩厮打起来。我个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轻易压在地上。这时,只听教室外传来的一声长啸,娘像个大侠似的飞进来,一把抓起范嘉喜,拖到了屋外。都说疯子力气大,真是不假。

娘双手将欺负我的范嘉喜举向半空,他吓得哭爹喊娘,一双胖乎乎的小腿在空中乱踢蹬。娘毫不理会,居然将他丢到了学校门口的水塘里,然后拍拍手,一脸漠然地走开。我被娘的行为吓得呆若木鸡,甚至忘记了呼救。那天,所有老师都在校长办公室开会,对这里发生的一幕毫不知情。幸亏学校烧饭的大师傅将范嘉喜从水塘里捞了起来,那个调皮蛋冻得全身青紫,身上还有挂伤,被后来赶到的老师们送到了卫生院

08

娘为我闯了大祸,她却像没事似的。在我面前,娘又恢复了一副怯怯的神态,讨好地看着我。我明白这就是母爱,即使神智不清,母爱也是清醒的,因为她的儿子遭到了别人的欺负。当时我就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娘!这是我会说话以来第一次喊她,娘浑身一震,久久地看着我,然后像个孩子似的羞红了脸,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那天,我们母子俩第一次共撑一把伞回家。娘的一双腿在泥泞的路上呼呼地、有力地往前行,将那泥浆踩得四处飞溅。我把这事跟奶奶说了,奶奶吓得跌倒在椅子上,连忙去把爸爸叫了回来。

爸爸刚进屋,一群拿着刀棒的壮年男人闯进我家,不分青红皂白,先将锅瓢碗盏砸了个稀巴烂,家里像发生了九级地震。这都是范嘉喜家请来的人,范父恶狠狠地指着爸爸的鼻子说:我儿子吓出了精神病,现在卫生院躺着。你家要不拿出1000块钱的医药费,我他妈一把火烧了房子去逑。

1000块?爸爸每月才50元钱啊!看着杀气腾腾的范家人,爸爸的眼睛慢慢烧红了,他用非常恐怖的目光盯着娘,一只手飞快地解下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脑地向娘打去。一下又一下,娘像一只惶惶偷生的老鼠,又像一只跑进了死胡同的猎物,无助地跳着、躲着,她发出的凄厉叫声以及皮带抽在她身上发出的那种声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最后还是派出所所长赶来制止了爸爸施暴的手。调解结果是,双方互有损失,两不亏欠,谁再闹就抓谁!

派出所在乡下拥有绝对的权威,范家人走后,爸看着满屋狼籍的锅碗碎片,又看着伤痕累累的娘,他突地将娘搂在怀里痛哭起来,说:疯婆娘,不是我硬要打你,我要不打你,这事下不了地,咱们没钱赔人家啊。

这都是家穷惹的祸!爸又看着我说:树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大学。要不,咱们就这样被人欺侮一辈子呀!我懂事地点点头。娘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野鲜桃。从此,我读书可以用玩命来形容。

09

2000年夏,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高中,积劳成疾的奶奶却不幸去世,家里的日子更难了。恩施州民政部门将我家列为特困家庭,每月补贴40元钱,我所在的高中也适当地减免了我的学杂费,我这才得以继续读下去。由于是住读,学业又抓得紧,我很少回家。

父亲依旧在为50元打工,为我送菜的担子就责无旁贷地落在娘身上。每次总是隔壁的婶婶帮忙为我炒好咸菜和青菜,然后交给娘送去。二十公里的羊肠山路亏娘记下来,她每个星期天为我送一次,风雨无阻。也真是怪,凡是为儿子的事,她一点也不疯。除了母爱,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应该怎么破译。

2003427日,又是一个星期天,娘来了,不但为我送来了菜,还带来十多个野鲜桃,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笑着问她:挺甜的,哪来的?娘说:……我摘……”没想到娘还会摘野桃,我由衷地表扬她:娘,您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娘嘿嘿地笑了。

娘临走前,我照例叮嘱她注意安全,娘哦哦地应着。送走娘,我又扑进了高考前的最后总复习中。第二天,我正在上课,婶婶匆匆地赶到学校,让老师将我喊出教室。婶婶问我娘送菜来没有,我说送了,她昨天就回去了。婶婶说:没有,她到现在还没回家。我心一紧,娘该不会走岔道吧?可这条路她走了三年,照理不会错啊。

婶婶问:你娘没说什么?我说没有,她给我带了十几个野鲜桃哩。婶婶两手一拍:坏了,坏了,可能就坏在这野桃上。婶婶为我请了假,我们沿着山路往回找,回家的路上确有几棵野桃树,因长在峭壁上才得以生存下来。

我们同时发现了一棵桃树有枝丫折断的痕迹,脚下是百丈深渊。婶婶看了看我,说:我们弯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我说:婶婶,您别吓我,我娘不会……”婶婶不容分说,拉着我就往山谷里走……

娘静静地躺在谷底,周边是一些散落的桃子,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我悲痛得五脏俱裂,紧紧地抱住娘,说:娘啊,我的苦娘啊,儿悔不该说这桃子甜啊,是儿要了您的命。娘啊,您怎么不答应我?您活着没享一天福啊……”娘再也不会回答我,再也听不见儿的呼唤,再也不能为我送饭送菜,我将头贴在娘冰冷的脸上,哭得漫山遍野的石头陪着我落泪……

200387日,我在娘下葬后的第100天时,湖北一家大学烫金的录取通知书穿过娘所走过的路,穿过那几株野桃树,穿过村前的稻场径直飞进了我家门。

我神情凛然地把这份迟来的鸿书插向娘亲冷寂的坟头:娘,儿出息了,您听到了吗?您可以含笑九泉了!娘啊…”

世界上所有的父亲和母亲都是爱的天使,他们用无数个瞬间铸就不朽的永恒。

吴树:一个老实人的世态炎凉


父亲去世三年后,你来到了我家。同父亲相比,你平凡得实在是乏善可陈。可是,50岁的母亲需要一个老伴儿,而一个50岁的老人对另一半的要求也务实本真很多——只要人好就行。

而你具备这个最基本的条件,你是远近闻名的好人,具体地说,你是一个老实人。和我母亲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很难堪。因为你深知自己各方面都没有优势——房子小、工资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而且刚刚结婚的儿子一家还需要你的帮衬。

说实话,母亲也只是为了给介绍人一个面子,才决定去见你的。而最终让母亲对你产生好感的原因,是你的那手好厨艺。见面后,你说:“老李,我知道你条件好,啥也不缺,所以,没什么送你的。不管怎样,咱认识一场,你中午就在我家吃口便饭吧。”你的诚恳让母亲不忍拒绝,她留了下来。

你没让她伸一下手,然后就做了四菜一汤,让母亲吃得不忍释筷。临走时,你对我母亲说:“以后要是想吃了,就来。我家虽不宽裕,但招待个南瓜还是一点儿都不费力气的。”

后来,母亲陆续又看了几个老头儿,可是,虽然哪一个看上去条件都比你要好,但最终母亲还是选择了你。理由其实算得上自私——她服从并照顾了父亲大半辈子,她想做一回被照顾的对象。

就这样,你和我母亲住在了一起。

那天,你、母亲,外加我还有你儿子一家三口,一起吃了一顿饭。我特意将这顿饭安排在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里,表面上看是为了表达对你的重视,其实是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在作祟。

但你并没有让我的炫耀得意多久,走出酒店时,你悄悄对我说:“以后咱就是爷儿俩了,你要请我吃饭就去街边的小店,在那儿我吃得饱,还不心疼。”

是你那太诚实的表情烫伤了我的虚伪,让我觉得,跟一个老实人玩心眼,就像大人哄一个孩子的糖球儿一样,已经接近了一种无耻。

你把我母亲照顾得很好,她每次见我都嚷嚷要减肥,那语气是幸福的。我犹记得从前,父亲还在的时候,每一次我回家,她都跟我抱怨,抱怨我父亲那几乎坚守了一辈子的陋习。

你做的饭的确好吃,我在吃了几次之后,对妻子所做的饭颇有几分不满。一次,和你们一起吃饭时,我忍不住对妻子说:“下次屠叔做饭时,你在边上学着点儿。”妻子表情中并没有虚心好学的成分,反而有几分愠怒。你赶紧出来解围,你说:“我这辈子啥都做不好,就长了点儿吃的本事。你们可都是做大事儿的人,千万别跟我学。要是馋了,就回来,随时回来。这做饭的啊,最怕自己做的东西没人吃。”

那天我们走时,你包了好多你做的东西让我们带上,还把我拉到一边说:“再别夸我做的饭好吃了,说真的,谁一说我这个优点我就脸红。一个大男人,把饭做得好,其他方面草包一个,这哪算优点啊。”

回家的路上,我跟妻子复述了你的话。她说:“他这个人,天生伺候人的命,天生就愿意低到泥土里。咱妈有福气,老了老了,当把皇太后。”我一边开车,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感受妻子对你的轻贱,心里并不想替你辩解什么。毕竟,你始终是个外人嘛。

我搬新家的那天,你和母亲来给我们燎锅底。你严格地按照民间燎锅底的习俗,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可是,等到吃饭时,你却没有出现在主座上,到处都找不到你。打你的手机,也是关机状态。像是掐算好了时间,等宾客散去,你回来了,仔细地收拾着那些狼藉杯盘,将剩菜剩饭装在你事先准备好的饭盒里,留着回家吃。

母亲不希望你这么做,觉得委屈了你,你小声对她嘀咕:“晚上我给你新做,这些我吃。”母亲说:“干吗天天吃剩菜剩饭呢?你知不知道我见你这样,心里很难受。”“你千万别难受,让我看着这么浪费我心里才不舒服呢。树赞(我的名字)的钱都是辛苦换来的,咱帮不了孩子,那就尽量帮他省点儿。”

你的话,让我母亲心疼了很久,然后她决定告诉我。听着母亲在电话里替你说好话,我内心的感受很复杂,同时也为自己的这份复杂感到惭愧。

渐渐地,对你的好感越来越浓。有时候,甚至有一些依赖,你总是无声地为我们做很多事——换掉家里的坏水龙头;每天接送孩子上幼儿园;母亲住院时,不眠不休地照顾她,直到出院后才告诉我们。

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也会病倒,而且病得那样严重。你在送我儿子去幼儿园的路上轰然倒下——脑血栓,半身不遂而卧床。

我,还有你的儿子,起初对你的治疗都很积极,我们希望你可以好起来,依然可以像从前那样为我们服务,任劳任怨地。可是,你再也没有站起来。原先只会微笑的你,变得无比脆弱,总是流眼泪,我母亲照顾你,你哭;你儿子给你削水果,你哭;我们推着轮椅带你去郊游,你哭;多次住院,看着钱如流水般被花掉,你哭。

终于有一天,你用剃须刀片朝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切了下去。抢救了5个小时,你才从死亡线上挣扎着回来,很疲惫,也很绝望。

没有想到的是,先我弃你而去的,是你的儿子。他开始很少来看你,直至后来连面都不肯露一下。每次打电话,他都说自己在出差,回来就过来看你。

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母亲在这个时候跟我提出要和你分手。你们本来也没有登记,就是一拍两散的事情。母亲跟我说:“我老了,照顾不动他了。妈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也不能捡个残爹回来,做你的拖累。”

这就是冰冷的现实。我不想让母亲去做这个恶人,于是我狠狠心,决定由我来说出分手的话。我对躺在医院里的你说:“屠叔,我妈病了。”你的眼泪又是夺眶而出,曾几何时,你的眼睛就是一个开关自如的水龙头。我尽量做到不为之所动。“你知道,我妈也一把年纪了。这些日子,她是怎么对你的,你也是看见了。”你继续流着眼泪点头。

“屠叔,我们都得上班,我妈身体又不好。你看能不能这样,出院后,你就回你自己的家,我帮你请个保姆。当然,钱由我来出,我也会经常去看你。”

话说到这里时,你不再哭了。你频繁地点头,含含混混地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不用请保姆,不用……”

走出病房,我在医院的院子里还是流了眼泪,说不清是解脱后的轻松,还是心存愧疚的疼痛。我去了家政公司,为你请了一个保姆,预交了一年的费用。然后,去了你家,请了工人把你的家重新装修了一下。我在努力地做到仁至义尽。不为你,只为安抚内心的不安。

你出院回家的那天,我没有去,而是让单位的司机去接的你。司机回来后对我说:“屠叔让我跟你说谢谢,就算是亲儿子,也做不到你这一点啊。”

这些话,多少安慰了我,我感到了一丝轻松。可这轻松并没有持续得太久。

你不在的那个春节,过得有些寂寥。再也没有一个人甘愿扎在厨房里,变着花样地给我们做吃的。我们坐在五星级酒店里吃年夜饭,却再也吃不出浓浓的年味。儿子在回家的路上说:“我想吃爷爷做的饭。”妻子用眼睛示意儿子不要再说话,可是,儿子反而闹得更凶:“你们为什么不让爷爷回家过年?你们都是混蛋。”妻子狠狠地给了儿子一个耳光。可是,那耳光却像打在我的脸上,脸生生地疼。

儿子的一句话,让我们曾经自以为的所有心安都土崩瓦解了。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母亲的眼睛也红红的。

可想而知,那是一个多么不愉快的大年三十。我无比怀念去年你还在我们家的那个年——一个家的幸福温馨,总是建立在有一个人默默无闻地付出,甘当配角的基础上。今年,配角不在了,我才知道,戏很难看,极为无聊。

不知道在这个夜晚,屠叔,你跟谁一起过?又是否也会想起我们?会不会为我们的无情,心生悲凉!

新春的钟声敲响后,我还是驱车去了你那里。你步履蹒跚地给我开了门,见到我,嘴上在笑,眼里却有了泪。走进你冷锅冷灶的家,我的眼泪再也没有止住。我拿起电话,打给你的儿子,大骂一通之后,开始给你包饺子。保姆回家过年了,给你的床头预备了足够吃到正月十五的点心,我再次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娘。

热气腾腾的饺子终于让你的家里有了一丝暖意。你一口一个地吃着饺子,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打开那瓶之前送给你的五粮液,给你和我各倒了一杯。酒水下肚,我说了许多话:“屠叔,你不能怪我,我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云云。”你一直在点头,依然还是那句话:“你比我亲儿子都要亲。”

我在初一的凌晨摇摇晃晃地离开你的家,喝了酒,只好把车停在你的楼下,一个人走在冷清的大街上,满目凄凉。手机响,是妻子打来的:“你在哪儿?”我再次发了火:“我在一个孤寡老人的家里。我们都是什么人啊?人家能走能动时,咱利用人家;人家现在动不了,咱把人家送回去了。咱良心都让狗吃了,还人模狗样地仁义道德,我呸!”

站在大街上,我把自己骂得狗血喷头。骂够了,骂累了,我毫不犹豫地跑了回去,背起你就往外走。你挣扎,问我:“你这是干吗?”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你说:“回家。”

你回来了。最直接表达高兴的,是我的儿子。他对你又搂又亲,吵闹着要吃炸麻花,要做面人小卡。

妻子把我拉到小屋,问我:“你疯了?他儿子都不管他,你把他接回来干吗?”我不再发火,心平气和地对她说:“他儿子做得不对,那是他的事,不应该成为咱放弃屠叔的原因。我不能要求你把他当成亲公公,可是,如果你爱我,如果你在乎我,就把他当家人。因为在我心里,他就是家人,就是亲人。放弃他,很容易,但是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我想活得心安一点儿,就这么简单。”

同样的话,说给母亲听时,她泪如雨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儿子,妈没想到你这么有情有义。”我说:“妈,放心吧。话说得难听一点儿,就算有一天,你走在屠叔的前面,我也会为他养老送终。再说白一点儿,以我现在的收入,养个屠叔还费劲吗?多个亲人,有什么不好呢?”

不一会儿,我的儿子进来了,进来就求我:“爸爸,别再把爷爷送走了。以后,我照顾他,以后你老了,我也照顾你。”我把儿子搂在怀里,心里一阵阵惊悸,还好,还好没有明白得太晚,还好没在孩子心目中留下一个不孝之子的印象。

“爷爷嘛,就是用来疼的,怎么能是用来送走的呢!”我含泪跟儿子开了句玩笑,给他吃下了定心丸。

你渐渐地安静下来,不再哭了,每天都坐在轮椅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我,对你很挑剔:“屠叔,今天这套衣服穿得有点儿不帅啊,稍微有点儿配不上我妈。”“屠叔,几天没擦地板了,不是我说你,越来越懒了啊。”我没大没小地跟你开玩笑,你乐得合不拢嘴。

一天,你把我叫到你的房间,从被子下面拿出一个存折。你说:“这钱,给你。我知道,为我治病你花了很多钱,这点儿钱根本不够。而且给你钱,也没有让你管我老的意思,就是屠叔一点儿心意……”我说:“屠叔,你不用说了,我收下。”你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拿着这张存折,我找到了你的儿子,把存折和密码告诉了他,我对他说:“这是屠叔给你的,他知道你过得不容易。我没别的意思,就希望你隔三岔五去看看他,不要等到哪一天他没了你再想看,到时候你只能在梦里折磨自己。还有,我这次找你也是想告诉你,放心吧,屠叔的老,我来养。”

我没有告诉你那些钱的去向,我知道,接受可能会让你更好过一点儿。

那天,你的儿子带着妻子、孩子来看你,你虽然没有流露出抱怨的意思,可是,从你们的言语之间,我还是看到了生疏的痕迹。说实话,我的内心居然充满了一点儿小小的得意。亲生又怎样?人与人之间,只有关爱,才可以亲近。就像我和你,现在,可以开各种玩笑,也可以托付各种心事。这些,岂能用得失来衡量!

母亲和你正式地登记结了婚。这之后,每个周末,不管有多大的事情,我们一家三口都会风雨无阻地回家——你和我母亲的家。等待我们的永远是一桌很家常、很可口的饭菜。你居然能做饭了,虽然是在轮椅上,这在别人看来实在是个奇迹,但是,我们却对此习以为常,觉得你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生命不息,为儿女操劳不止。你乐在其中,我们,也安于享受。

只是,你的孙子很心疼你,总是在我“狠心”地让你自己夹菜或者让你自己想办法上厕所时,偷偷地为你服务。看着你俩小心地保持着你们之间的默契与秘密,我的心里溢满幸福——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渐渐地,你又像原来一样,开始做这个家庭的配角,把自己放在努力不被关注的位置上。你觉得那里安全,那是最适合你的位置。我也不再同你客气,有时甚至会命令你做一些家务,比如在你有些慵懒的时候。我知道,我必须用这种方式尽量延缓你的衰老,延迟你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速度。

因为,有你在,家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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