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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我要去标本馆拷个文件,顺便找找《Memoirs of the Hong Kong Natural History Society(21号)》(1997),里面有几篇文章介绍香港植物分布新记录。
说不定标本馆的书架上有呢? 我心想。
将近六点,同事们都走了。天空也渐渐暗下来,黑夜的幕布悄悄落下。标本馆周围异常安静,只有远处的公路上汽车来来往往,车声传到耳畔。
这一天,又要结束了?!在去标本馆的路上,我心里忽然打了个寒颤,想着:“莫不是,自己的生命,又少了一天么?”
标本馆内的走廊幽暗而漫长,到了尽头,标本室也黑暗而阴沉。我开了灯,标本室就洒满了光明,钢铁制作的标本柜似乎一下子也变得温暖了。我拷了文件,在书架上找那本杂志。
书架上都是些很老的杂志和植物志,大部分都已几十年了,有些还是1950年以前的,纸页泛黄,字体是那种很古旧的有衬线字体,类似LaTeX里面加粗的Serif。如果你看过1950年以前的英文刊物,应该对那种字体并不陌生。
还有一些泛黄的手稿,都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熟睡的孩子。
大部分手稿都是本园植物学家Gloria Barretto(1916-2007)的。她去世后,手稿由家人捐给了植物园。Gloria和胡秀英教授是好朋友,二人曾一起发表过一些兰花新种。
手稿的英文整齐秀美,每一页都堪称艺术品。凝视着那流畅的字迹,我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欣喜和感动。我敬佩她细致入微的观察,敬佩她对美的追求,敬佩她一丝不苟地书写还有对材料系统地整理。也许,但凡有成就的人,都是极善于思考,又勤奋如一、孜孜以求的人。其实,从手稿和文字,就不难看出一个人的治学态度。展开手稿,我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位极为认真的女植物学家在伏案书写的场景。
书架上还有几本几十年前的项目报告,也都装订得非常整齐。另有一本复印的植物采集史资料,封面上做了整齐的标注。再有就是Botanical Journal of the Linnean Society杂志,也都装订成册,全部躲在角落里……资料很多,但是我要找的那本不在。
古旧书籍和手稿十分珍贵,因为它们承载着历史,还有前辈们用一生的心血所留给世间的东西。这份心血要永远不被时光消磨才好。
时光流逝,我们长大、衰老,而那些书籍、手稿也跟我们一样,在一天天衰老,变得越来越脆弱,越来越害羞,然后沉默不语,归于沉寂。它们中的大部分,也许终其一生,只能在架上休眠,能否醒来,何时醒来,没有人知道。
我忽然又想到人本身:人的命运跟这些图书,真有几分相似呢! 等人年老了,发挥完了光和热,把世间的一切就看得越来越透彻,也就越来越沉默寡言,最后归于恬淡,归于自然。
我忽然又回想起多年以来逝去的亲人和朋友,忽然很神伤: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切美好的人和事,都是出现在该出现的时间而已,都值得遇到的人心怀感激。
除了吉光片羽的回忆,我又努力回想那些亲人和朋友究竟给我留下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也许有,但是又似乎介于有和无之间……往日的时光,难以追寻,那时光里的人们,有些只留下了只言片语,而大部分,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也许这也就是苏东坡为什么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吧。我努力回想过去时光里的一些人,发现那人已不见踪影,只能将这种怅然尘封在记忆里。
说到底,此时此刻,也将变成往日的时光,让未来的你,在某一天里怅然和叹息。那时候,你可能忽然心生一丝感激,感激那时的相逢。也许重逢有日,在未来的某一天,但是,一切都只能从当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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