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暑期，但我仍旧是超忙。今年研究资助局的基金没有中，来年必须加倍努力才能保证研究组仍能保持健康发展。近日国产疫苗因为长生事件再度面临危机处理的关头，诡异的是暂时还没有听到专家学者发表片言只语。
两年前疫苗事件发生时我写过三篇博文《必须花大气力恢复公众对疫苗接种的信心》、《哪些是必须打的一类疫苗》和《疫苗事件的危机处理还可以做什么？》，每一篇每一段所表达的意思，面对两年后的新环境还是完全适用。如今国产疫苗再度受到挑战，我想说的话在以上三篇博文基本已经说过，大家尽可继续拍砖。下面再啰嗦几句，算是给网友也给位高权重者再提个醒。
此次狂犬疫苗违法违规生产，国家领导明确指出是挑战道德底线，不仅严令查处，还要猛药去疴刮骨疗毒。但涉事企业涉事者到底是什么行为什么问题，现在完全没有线索。领导高屋建瓴，掌握的信息比我多比我准，他们说的话一定有所本，也有其道理。相信职能部门一定会根据领导要求一查到底，尽早回应。我与其擅作猜测,不如和大家一起拭目以待，静候调查结果的最后公开。问题是现在人心惶惶，作为有社会责任感的病毒学家，还是应该站出来，根据专业知识作出理性分析和判断。
我要指出，即使违法违规生产出来的狂犬疫苗，只要其中仍有适量的死的狂犬病毒，就仍有免疫效果；只要其中不含其他不应该有的有害物质（例如细菌或特殊致敏原），就没有大的安全顾虑。违法违规生产疫苗，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要主事者倾家荡产或锒铛入狱，最重要是依法依规，勿枉勿纵。许多报章与评论直接将违法违规生产的疫苗与假疫苗划上等号，我认为并无科学根据。疫苗生产过程中，出于绝对安全万无一失的要求，要做很多额外的工序和检定。根据照章生产的要求，这些工序和检定程序缺一不可。随意变更这些工序和程序，就像开车超速或越线一样不可容忍，一经发现必须严惩不贷。但从另一角度看，即使工序与检定程序有问题或瑕疵，并不等于疫苗的免疫效果和安全性一定受影响。多年来我们的企业不重视质量控制，企业管理者爱走捷径，常常拼凑数据应付检查，形成恶质的文化。而具有公权力的监督者和监督机构徒有其表，重形式而轻内容，有时对明显的违规行为也开一只眼闭一只眼。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国人只认公章，却极不重视签名。在研究课题的申报资料中，我就见过高度怀疑由同一人批量制造的签名。类似的事如果发生在香港，申报人可能未得到资助就先要面临“伪造文书罪”的刑事检控。要改变我国的企业文化，必须从改变观念开始逐步建立制度，真正让虚构、夸大甚至篡改纪录等各种弊端陋习无所遁形。这绝非一日之功，也不能靠一两次运动式严打就想一劳永逸。只有经过上上下下同心协力，持之以恒，才有希望集腋成裘。泼脏水不能将孩子一起泼出。全盘否定国产狂犬疫苗及其他国产疫苗，同样万万不可。正确的态度和做法还是应该实事求是，有什么问题说什么问题，有什么错误作什么处罚。目前公开的指控是长生狂犬疫苗的生产有违法违规。但已进入流通领域的长生狂犬疫苗并未发现失效、低效或安全问题，国家监测网络也未发现狂犬病案例有异常升高，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长生狂犬疫苗的生产有违法违规，但本身并未造成危害公共卫生的事实，更绝不能因此就将国产狂犬疫苗以至所有国产疫苗一棍子打死。
由于对国产疫苗出现信心危机，我国大城市疫苗接种率包括一类疫苗的接种率已再次出现明显下降。对此我们必须高度警觉和重视，并采取有效补救措施。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1998年英国一位名叫Andrew Wakefield的医生在著名医学期刊Lancet（《柳叶刀》）上发表论文，声称在12名神经发育迟缓的儿童（其中8人患自闭症）的肠道发现麻疹病毒。随后媒体大肆渲染，言过其实，将论文的结果过度引申为接种麻疹疫苗可引起自闭。当时的英国舆论，与我国今天的情况还真有几分相似。麻疹疫苗明明是拯救成千上万儿童的功臣，却被无良医师诬赖成造成自闭的原因。此论文已于2010年撤稿，原因是有科学错误及科学道德方面的问题。科学界用了十几年，充分证明其结果不可重复。经调查发现，该医生与涉案律师有财务联系，取样也不当，目前正面临职业不端的指控。英国医务委员会的最终调查结论认为，该医生的行为不诚实和不负责任。该医生因好大喜功误导公众，最后名誉扫地。然而，该论文引起的严重后果，十多年后才在英国和欧洲多次显现。2012年英国麻疹死灰复燃，上千儿童得病，出现重症及死亡个案。英国公民教育程度高，大多数英国家长比较有智慧，当年麻疹疫苗总体接种率只是从百分之九十多下降了大约十个百分点。尽管如此，已经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以后无数得病儿童的家长追悔莫及，更多的人则纷纷带孩子补种疫苗。1998年威尔斯当地报纸电视连篇累牍夸张报道，导致许多家长拒打疫苗。2010年论文被撤销后，英国还有些组织及个人拒绝接受事实，继续为该医生鸣冤叫屈。可是到了2012年，当年拒打疫苗的孩子长大后，当地出现史上闹得最凶的麻疹；仅威尔斯西南部，就有1219例。与此类似，法国2007年麻疹已几乎绝迹，但2008至2011年却两万多儿童中招，拒打疫苗正是元凶。2018年日本出现的麻疹疫情，同样与不打或少打疫苗有关。中国国产疫苗2016及2018年出现的两次信心危机对疫苗接种率的影响远远大于1998年之英国和欧洲，其潜在危险极大，有如特大的定时炸弹，将来有可能一发不可收拾，对此国家疾控及卫生部门必须认真和积极面对。
对于大部分家长，我对你们的无力、气愤、怀疑和彷徨感同身受。但是痛定思痛，我们仍应保持理智和清醒，莫让愤怒冲昏了头脑。我们既不必夜郎自大盲目自嗨，也不要妄自菲薄。国产疫苗在过去几十年保护国人免受多种疾病的侵袭，功不可没。我们几代人接种的都是国产疫苗，并没有因此低人一等。中国靠国产疫苗消灭了天花，送走了小儿麻痹。国产疫苗为我国传染病防治作出历史性贡献，我们值得引以为傲。当年中国疫苗学的奠基人之一朱既明先生，就是在长春生物制品研究所选育出我国的麻疹疫苗株。时至今日，即使有种种问题，国产疫苗仍然瑕不掩瑜，更没有糟糕到谋财害命的程度。妖魔化国产疫苗，是没有自信的表现。上世纪末中国病毒学界全力要求将乙肝疫苗纳入国家计划免疫，最后成功挽救了无数同胞无数家庭。我们遗憾的只是未能做得更多更早更好。尽管在质控、生产规范和国际化等方面仍有一段长路要走，但国产疫苗价廉物美，其毒副作用也没有超过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的产品。中国为数不少的所谓疫苗受害者，其所患疾病与接种疫苗完全无关。说句大实话，中国绝大部分老百姓打不起进口疫苗，外国也没有哪个厂商准备也能够生产足够数目而且价格合理的疫苗给全中国人民使用，短期内谁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拒打疫苗，其结果只能是害已害人。害己就是自己得病，害人就是成为病原体传播链的一环。传染病无国界，病原体不认人。你可以对卫生部门有意见，你也可以对专家有不满，你还可以对国产疫苗的生产者义愤填膺；但你犯不着跟自己或者自己孩子过不去。不打疫苗会得病会死人，这不是耸人听闻，而是颠扑不破的事实。你今天明天也许看不见，但不等于在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内不发生。我国某些部门因复杂原因不作为，早些年迟迟不批准使用人乳头瘤病毒疫苗，结果流行病学数据马上显示宫颈癌病例逆国际大势显著上升。日本卫生当局早年对人乳头瘤病毒疫苗作出退市决定，若干年后也发现该国宫颈癌病例屡创新高，以致有识之士纷纷作出呼吁和警告。无数病例都说明，宫颈癌会死人会断送妙龄少女的大好前途。接种疫苗是预防宫颈癌的最有效方法，可以挽救生命挽救家庭。事实胜于雄辩。任何头脑清醒的知识分子，请你们用科学战胜莫名的惊恐，请你们在愤怒之余切记并提醒其他人，一定要给自己孩子打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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