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鸿飞
诺贝尔奖得主的荣光与凄凉
2015-10-26 0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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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杨振宁, 诺贝尔, 凄凉, 荣光, 理查德·赫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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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奖得主的荣光与凄凉

10.25.2015

诺贝尔奖得主应得的荣光

上个礼拜新华社关于2010年诺贝尔化学奖Richard Heck去世的新闻开篇是这样报道的:

“人们惯常印象中,诺贝尔奖得主理应名利双收,安享成功人生,但美国人理查德·赫克却是例外。”

新华社《诺贝尔化学奖得主赫克因付不起医药费病逝》新闻链接:http://news.sina.com.cn/w/zx/2015-10-18/doc-ifxiwazu5565718.shtml

也难怪,中国人经常在报纸和电视上看见也获得过诺贝奖的杨振宁先生的各种高大上新闻,的确会以为“名利双收”才是诺贝尔奖得主的常态。

不独大陆,海峡对岸也然。

我博士后导师从小在台湾长大。十几年前他曾告诉我他小学或中学时的教室黑板上方挂着四个伟人的画像:国父孙中山、领袖蒋总统居中,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和李政道各居一边。据不可靠消息说杨先生当年似乎对自己的画像究竟应该居左还是居右提过意见。

新华社的报道接着说:

“作为2010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84岁的赫克因付不起治疗费,本月初在菲律宾一家公立医院病逝,凄凉地告别了他为之作出突出贡献的世界。

“消息传出,各方震惊。人们在唏嘘不已的同时,也想更多了解赫克到底经历了怎样一段人生,其中又有怎样的故事?”

84岁还独自开车上班的杨振宁先生 (王鸿飞 摄于香港中文大学 2006年12月22日圣诞假期)

Who the Heck?

上大学的时候学了一年的有机化学,但我几乎没去听过有机化学课,只是自己在寝室抱着邢其毅先生的《基础有机化学》和Morrison的Organic Chemistry啃了啃,再仗着年轻时候记忆力强,硬背了一堆有机化学人名反应,居然还得了80多分过了关。所以邢先生2002年去世的时候我还到北大化学院他的灵堂去鞠了三个躬。

尽管我常后悔自己有机化学学得不好,但Heck反应的名字还是知道的,只是究竟这个反应讲的是啥不记得了。直到2010年Heck获得诺贝尔奖,我觉得不知道其基本内容有点不像话,所以才翻了翻书,发现原来就是是用不饱和卤代烃与烯烃在强碱和钯催化下生成取代烯烃的偶联反应。至于这个Heck反应为什么那么重要以至于能获得诺贝尔化学奖,千万不要问我。

我虽然是化学家,但我是物理化学家,不是有机化学家。

58岁提前退休

Heck在1968年(就是本人在文化大革命中因为武斗医生不上班差点没有出生成的那年)在美国化学会志(JACS)上连续发表了为他四十多年后赢得诺贝尔奖的七篇论文。他是这七篇论文的唯一作者,而他当时还在美国德拉华州Wilmington的Hercules公司工作。这些工作的重要性,在当时估计除了少数几个同行之外,也没几个人关心。由于Hercules公司公司研究方向转向,Heck居然在两三年后失去了Hercules公司的工作(laid off)。还好他的研究不赖,失去工作后不久Heck于1971年到德拉华大学化学与生物化学系做了教授。

顺便说一句,Hercules公司全名叫做Hercules Powder Company(大力神炸药公司),成立于1882年,原来是杜邦公司的一部分,后来于1912年美国政府的反垄断诉讼中从杜邦分拆出来,直到2008年与Ashland公司合并。我曾经在杜邦短暂工作过,对杜邦的历史有些了解,Hercules的名字也是知道的。 老杜邦的孙子Lammot du Pont (1831-1884)毕业于我们宾夕法尼亚大学化学系,他在1880年开始在美国生产诺贝尔发明的炸药(dynamite)赚了大钱,据说当时诺贝尔对杜邦的侵权行为行为很不满但也无能为力。不然的话,诺贝尔奖金可能会比现在的数目多得多。当然,Lammot没有诺贝尔那么幸运,他在1884年的炸药实验事故中没能活下来。Heck从炸药公司失去工作四十年后又获得炸药奖,也真算是和炸药有缘。

Heck于1989年从德拉华大学退休,那一年他刚好58岁,属于提前退休。Heck从德拉华大学提前退休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接连有好些年没有申请到多少研究经费,学校动员他提前退休,好把教授职位名额让出来招新人。

我以前的一位老同事是当年德拉华大学化学系的主任。在Heck获得诺贝尔奖之后,老先生跟我吁嘘,说当年学校希望Heck退休腾位子,他在系主任位置上替Heck争取到了Willis F. Harrington Professor Emeritus的头衔,总算是让他荣誉退休,不然现在Heck获得诺贝尔奖,德拉华大学就丢面子了。老先生还告诉我,尽管Heck是荣誉退休,因为退休较早,后来通货膨胀也不小,所以Heck退休金是不太多的。不过,因为Heck退休后在菲律宾安了家,生活应该还是宽裕和快活的,云云。

Willis F. Harrington曾经是杜邦公司的主管。德拉华大学所在正好是杜邦公司的地盘,各种和杜邦公司及重要人物相关的大楼和教授职位比比皆是。作为Willis F. Harrington Professor Emeritus,应该每年回到学校参加一次聚会,但Heck很少去,大家也没有他的联络方式。以至于他获得诺贝尔奖的时候,学校一开始还找不到他。

老先生也有德拉华大学的Willis F. Harrington Professor Emeritus头衔。去年他满80退休后,最近我只是偶尔才见到他聊聊天。下次见他的时候会问他Heck去世有关的事情。他大概会说Heck还是应该回美国来养老,要不就到中国。

How the Heck?

Richard Heck提前退休的原因并不复杂。

根据C&EN(美国化学会《化学与工程新闻》)Carmen Drahl 在2011年的报道,Heck告诉她:

“I think that happens to a lot of people. You don’t expect to get funded forever. It depends on what you do and what the climate is for money. I wasn’t too surprised at that happening. It was disappointing, of course.” (试译:“我相信这种事发生在很多人身上。你不会期望永远会有经费资助。这取决于你做什么研究,以及当时与经费相关的研究风向。这发生在我身上时我并不感到吃惊。当然,我也很失望。”)

Delaware’s Day For Richard Heck 链接:http://cenblog.org/newscripts/2011/05/delawares-day-for-richard-heck/

Carmen还说,尽管Heck用钯催化剂的开创性工作(pioneering work)给学术界和工业界的有机合成工作带来了全面性(sweeping)的变化,但在1989年Heck退休之后对他的这些工作的引用才开始快速增加。这应该也是他在此之前获得认可不够多的原因。

所以,不用多说,Heck从来不是什么院士,退休之前不是,获得诺贝尔奖之后也不是。

诺贝尔!啊,诺贝尔!

杨振宁先生1957年35岁时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到现在已经叱诧风云近六十年,依然身体健康,不仅名利双收,而且风光无限。Richard Heck于2010年获得诺贝尔化学奖时79岁,前个礼拜(10月10日)因病去世。他们俩人大概代表了诺贝尔奖获得者的两个比较极端例子。事实上,近年来像杨先生那样少年得志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大概是越来越稀少。

不过,Richard Heck应该感谢杨振宁先生。如果不是因为杨振宁先生,我们中国人大概不太会这样关心诺贝尔奖和诺贝尔奖获得者,Richard Heck去世的消息大概也不会在中国社会引起什么涟漪。

比如,我们科学网的著名博主徐培扬兄在第一时间写下的博文《诺奖得主赫克悲惨离世,十分震惊》中说:

“2010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84岁的美国人理查德·赫克因付不起治疗费,本月初在菲律宾一家公立医院病逝,凄凉地告别了他为之作出突出贡献的世界。

“诺贝尔化学奖得主赫克因付不起医药费病逝

”诺奖得主是国宝、是世界人民敬仰的科学家,他们为人类作出了重大科学贡献。

“他们的身体健康、疾病医治理应受到国家的关心和重视。

“很不理解菲律宾、美国人对他的处理方式,这在中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许培扬《诺奖得主赫克悲惨离世,十分震惊》博文链接:http://blog.sciencenet.cn/blog-280034-929056.html

和其他失去老伴和身患多种老年疾病的80多岁的老人一样,Richard Heck在去世之前应该会感到痛苦。对他来讲,去世未必在某种程度上不是一种解脱。他是不是感到凄凉,甚至可怜,我不得而知。

What the Heck!

张爱玲曾说:出名要趁早。

诺贝尔奖来得太晚了于事无补。先别说中小学教室挂像,就算一日三餐都可能会不安稳。

据说2007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时已经69岁的Albert Fert在接受记者采访问及获奖感受的时候说:这下我在申请研究经费的时候可能会容易一点了。

那些没能幸运获奖的人,该如何感想呢?

Carmen Drahl在她2011年的报道中,Richard Heck说:

“I was happy with doing resarch but I didn’t like the hassle of it,” Heck said. The constant search for money and problems writing proposals were draining, he adds. “I got tired of that and I thought, well, I’m old enough and I think I would enjoy retirement, so I retired instead of fighting the system.” (试译:“我很高兴做研究,但不喜欢其中的那些无谓的烦恼,”Heck说。经常性地寻找研究经费和撰写经费申请令人精疲力竭,他又说。“我对此感到厌倦,然后我就想,既然这样,我已经不年轻了,我想我应该享受退休生活,所以就选择退休而不是继续去和体制争斗”。)

Richard Heck在获得诺贝尔奖之后与2011年5月26日回到德拉华大学,当时有500多个听众前来对他表示敬意。德拉华州的州长Jack Markell宣布那一天为Richard Heck Day (Richard Heck日)。2008年合并了Hercules公司的Ashland公司的主管透露,Richard Heck还将于第二天以荣誉客人的身份访问该公司。

Carmen感叹说:

It was a surreal feeling, to be surrounded by people so humbled to be in the presence of someone so humble.(试译:那是一种超现实的感受,一个如此谦卑的人被那些内心感到谦卑的崇拜者们所包围着。)

What the He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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