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伟

 

45名学生拒绝参加高考，创校核心团队离职，近日，一直将“自主招生、自授学位”“让大学去行政化，回归学术至上”视为办学理念的南方科技大学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其实，就在南科大现校址上，同样走“政府扶持，专家治理”路子的南开大学深圳金融工程学院仅仅存在了7年，便因“理念与政府愿望无法融合”而夭折。那么，作为后来者的南方科技大学，又有多少理念符合政府的愿望？作为高教改革试验田的南科大到底能走多远？

 

6月24日下午，南方科技大学教学楼一楼大厅，16岁的中学生陈杳和19岁的吴子珊坐在舒适的沙发上上网。自3月2日开学以来，她俩和其余43位同学，一直共同享用这座5层教学楼里的13个教室、3个实验室和一个学术报告厅。

 

陈杳的白色T恤上，印着校长朱清时的肖像和他一贯倡导的原则——“让大学去行政化，回归学术至上”。陈杳说，这是班上同学们自发制作的。近一个月时间里，这所开学仅3个月的大学，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上。

 

 

24日下午，校长朱清时亲自主持新闻发布会，宣布聘请陆为、许宗祥与徐虎三位年轻学者担任副教授，聘期三年。三名学者虽同样来自香港，但身份头衔与出走的教授显然不可等量齐观。

 

此前，陆为为香港大学研究助理教授，许宗祥为香港城市大学高级研究助理，徐虎为香港城市大学高级助理研究员。记者通过网络查询得知：香港的助理教授和内地的助教、讲师不同。一般说来，极其优秀的博士或者博士后可以获得这个职位，可以说是教授序列的“准产品”；而在内地，助教和讲师选拔标准比香港的助理教授低很多。

 

一周前，香港科技大学教授李晓原、李泽湘、励建书授权《南方周末》发表公开信，阐明与朱清时校长在办学理念上的分歧。

 

此时公众才得知，最初被邀请来办学的包括香港科技大学创校校长吴家玮、教授李晓原、李泽湘和励建书在内的创校核心成员，已在年初悄然退出。南科大不能照搬港科大“一个没有管理团队、学科框架、学术教员团队、内部管理制度、课程大纲、发展路径规划的空头大学用什么来奢谈高教改革呢？”三位去职的教授公开信如是说。

 

记者查阅资料发现，深圳市委市政府对南科大确定的目标定位是：参照香港科大建校的模式，一步到位地建成一所高水平的研究型大学。但相比之下，1991年港科大开学时，有100名教师等待着700名新生。而已招收了45名学生的南科大，授课教师中，仅有两位退休的老教授为全职聘任，其余皆为兼职。

 

新闻发布会上，朱清时称：“我们有信心年底前招聘到100多位教授，在明年年底之前，完成教师队伍的主体建设。”

 

据其讲：南科大的招聘计划是330位教工，其中特聘20-30名领军教授、50名客座教授和120位教授副教授和助理教授，由教授再招聘100名左右博士后。

 

针对外界关于南科大学习香港科技大学的诸多疑问，朱清时说：“我们发现，不可能把港科大建校细节一一照搬过来。他们在建校初5年内，聘请了世界知名教授、制定好规划和制度之后才开始招生和发展。我们的区别在于还没有把团队建设起来，不可能依靠其他学校的人为自己制定规划和规章制度。”“我相信朱校长，困难只是暂时”

 

6月22日上午9时，来自杭州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徐兴奇和王大山守候在南科大门外，但无论怎么央求都无法入内。

 

用这两位中学生的话来说，朱清时是他们科学的启蒙老师，初中《科学》教材的主编就是朱清时院士。

 

徐兴奇说，南科大在全国自主招生的时候，正好是他高考复习的关键时候，父母不同意报考，他只能作罢。高考结束后，有志于将来从事量子物理研究的他，和同学一道直奔南方科技大学。

 

记者问：“在知道南方科技大学之前，你理想中的大学是哪一所？”

 

徐兴奇答：“南开大学或者浙江大学吧。”

 

记者问：“假如南方科技大学和南开大学同时录取了你，你会选择哪一个？”

 

徐兴奇答：“我一定会选择南开，不单是体制的问题，南开的物理或者南京大学的强一些。另外，最近看新闻，这里运作的团队成员少了不少。”

 

徐兴奇多少带着失望走了，接着来自广西的韦艺来了。

 

参加了两年高考的韦艺始终在自言自语：“我相信会像朱校长说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既然已经开始了，南科大就一定会走下去。”

 

 

社会公众一直在期待南科大为中国高校教育改革趟出一条新路，但显然这条路并不好走。就在南科大的现校址上，此前刚刚倒下了一个与其极为相似的高校改革试点——南开大学深圳金融工程学院(以下简称深圳金融学院)。

 

2010年2月，深圳市耗资1.76亿回收位于深圳大学城的深圳金融学院校园，供南科大作为启动校区使用。

 

被誉为“首开国内之先河”的深圳金融学院，从筹备到撤销总共7年光景，与南方科技大学一样，走的是“政府扶持、专家治理”的路子。相关资料显示：2001年10月，南开大学与深圳市政府签署《深圳市人民政府、南开大学合作创办南开大学深圳金融工程学院协议书》，协议明确南开大学深圳金融工程学院为独立事业法人单位。学院设理事会，由深圳市政府、南开大学、合作学校及企业共同组成。学院依法享有充分的办学自主权。

 

2002年11月19日，南开大学深圳金融工程学院正式揭牌成立。2005年1月13日，南开大学深圳金融工程学院首批75名毕业生毕业，成为我国首批金融工程硕士。

 

必须承认，深圳对于该金融工程学院的确给予了大力支持。2006年1号文件《关于加快深圳金融业改革创新发展的若干意见》中，明确提出“支持南开大学深圳金融工程学院加快发展，把深圳建成金融人才培训基地”。

 

成立之初，该学院一直寄人篱下，2006年8月25日，正式迁入自己的校园。尽管这样，已培养出一届硕士生，但却在2009年初“无疾而终”。至今，深圳市政府及南开大学都没有正式公布原因，只是在2009年12月19日召开的深圳国际金融城市建设与人才战略研讨会上，深圳市市委常委、副市长陈应春就该项目问题首次表态，承认该项目“已经失败”。

 

当时的《南方都市报》报道，陈应春表示，当年深圳市政府曾对此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但由于学校理念与政府愿望、想法无法融合，深圳市政府当年的投资也无法实现回报，最终导致双方的合作破裂。

 

深圳市金融办主任李林表示，深圳与南开合作，前后花了一年多谈判，还专门邀请台湾金融研究院参与研究，方案都做出来了，但要提交给市政府常务会议来讨论之际，南开方面却主动撤了，对此他也感到十分遗憾。

 

6月23日，记者致电南开大学党委宣传部部长兼新闻发言人吴志成。吴志成表示，这个学院已经撤销了，“这里面很多事情都没公开，具体过程不很清楚，南开遵守规则讲责任，深圳市单方面把责任推到南开是不负责任的。”

 

 

6月24日，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就公众普遍关注的问题，回答了华商报记者的提问。 需要法律确保学校不事事被行政干预

 

华商报：您提到年底发展目标是有100多位教授，那么南科大今年招收学生目标是什么？

 

朱清时：南科大的目标是建设一所研究型大学，今年到位100多位教授，主要任务是建设研究和教学基地，建起来之后我们就可以大规模招生。第一批招收45名学生，第二批也不会招收很多学生，教授们的主要工作是把学校的硬件软件建设起来。

 

华商报：目前您认为南方科技大学最缺失和最需要正视的是什么？

 

朱清时：立法解决上级和南科大关系问题。香港政府对大学是无为而治，而我们的教育部管得很细，政府各个部门对学校也有很多制约。所以我们需要一套制度和法律，让学校不用事事都被行政行为干预。

 

南科大过去一年的成果，就是促使深圳市政府通过和发布了《南方科技大学管理暂行办法》，实质就是政府放权，放多少权给学校，政府不可能一下子把权力放完。

 

 

华商报：在教育部现有规章制度的框架内，您希望有何突破？

 

朱清时：南科大作为中国教改的试验田，当然要对现有的教育制度有所突破。南科大先行先试的教改有两点：第一，深圳市人大最初通过筹建南科大的决议中，确定了“一步到位地建成一所高水平的研究型大学”，这是南科大与生俱来的使命。

 

但是中国现有教育规章制度不允许新大学一步到位成为研究型大学。比如深圳要建一所像南科大这样的学校，首先应该建成深圳科技学院，然后再过10年、20年，申请升格为深圳科技大学或者叫南方科技大学。再过若干年，申请硕士授予权，再过两届8年，可以申请获得博士点。

 

中国过去三十年，按照这个渐进式建校方式，已经建了上千所学校，每年都在建新大学，但是没有一所成为研究型大学。中国所有研究型大学都是1958年甚至更早时期建的，事实证明，渐进式道路可能适合大多数学校。

 

第二，我们想自主招生、自授学位。中国高校大发展出现了偏差，本来学位和文凭应该和学生学到的真本事等同，但是因为过去发展速度很快，授予文凭学位的数量大大高于教职员工对教育质量提高的速度，文凭不等于学生学到的真本事。

 

我做校长很多年，深感很多学校的学生就是混一个文凭，中国大学的文凭是在全世界最特殊的，是国家行政权力担保的文凭，拿到这个文凭，就可以考公务员。中国高教急需做的尝试是，不要国家统一担保的文凭，使教育回到本来面目上去，南科大只不过先行先试。

 

 

华商报：几位老师的离职，会不会影响现在的招聘，舆论压力会不会影响学生的就读？

 

朱清时：我对学生说，你们的任务就是学习，外面的什么都不要听、不要看，不要受外界影响。舆论一旦偏了就起坏作用，我们应该有自己清醒的头脑，哪些是我们的不足，哪些是舆论偏了，这些学生和家长都很清楚。

 

华商报：外界认为，南科大管理团队存在部分缺失，有无细化的建设时间表？

 

朱清时：我们的基本原则是教授治校，所以管理团队一直推迟再推迟，我想要等骨干教授到位后，他们有发言权。我想让管理团队知道，是教授给了他们权力，他们才能真的为教授服务。

 

如果我要偷懒，我要减少压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年之内把官充满，官还不好找吗？但是，那样的话，这些人就是老大，是强势人群，教授来了就要听他们的，这些弊病我们在极力避免。

 

华商报：有没有考虑正在选拔的两位副校长到位后的协调和分工的问题？

 

朱清时：我们是深圳市政府办的学校，不可能固执己见。南科大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也是一个逐步的过程，不可能从一开始就全部实现“教授治校”、“去行政化”。

 

但是南科大发展是动态过程，我做了两年创校校长，管理人员都来了三批，第一第二批来的基本都走完了，留下的必须是理解南科大办学理念，真正受教授的欢迎才行。但做到这点，是一个过程，下次换届、再下次换届，直到南科大成熟的时候，你们担心的事情就不会出现了。

 

华商报：南开大学深圳金融工程学院中途被撤销是否对南科大有借鉴？

 

朱清时：那个学校跟我们性质完全不一样，具体情况我并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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