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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染病学史》札记:从鼠疫流行看中医抗疫(2)

已有 3082 次阅读 2021-1-1 11:27 |个人分类:医学史话|系统分类:科普集锦

(四)鼠疫的中医治疗

与今日的“新冠”一样,鼠疫的中医治疗也是各行其是,自成一说,很难达到共识。而且,颇有“王婆卖瓜”之嫌,互相之间较多诋毁,大约因其主观认识不同,且均为个案报道有关:

1. 主血分热毒,治以凉血解毒

《治鼠疫法》认为,鼠疫热毒在血分,治疗“必以凉血解毒,泻热为主”。书中收录的几首方剂,均为此法为是,用药如“大黄、朴硝、枳实、川朴、犀角、羚羊角、黄连、黄芩、车前、泽泻、连翘、牛子、桃仁、红花、紫草茸、紫花地丁、紫背天葵之类。”认为应用时“随病者强弱轻重为加减,各味俱宜重用,多者以两计,不必迟疑。”认为鼠疫属阳症,“初起最忌温补,如羌桂参术之类,次忌温带,如麻桂羌附之类。病重者以峻下为急著,间有泻后仍死者,此乃病之不可救,非药误也。”

罗芝园认为鼠疫一症“无非热毒迫血成瘀所致”,而吴宣崇书中所选前两方统以大黄为主,用之治疗鼠疫初症,必致邪内陷,因此将之舍弃不用。在观察了许多古方如达原饮、消毒饮、解毒汤、败毒散、霹雳丹,近方如银翘散、桑菊饮、升降散、清化汤等方治疗鼠疫收效甚微后,罗氏从王清任《医林改错》得到启发,认为用这些方剂治疗鼠疫之所以不效,是因其“有清热解毒之药,而无活血去瘀之药也。”罗氏认为王书中用治吐泻抽筋时疫的解毒活血汤,能“解血毒,清血热,活血瘀”,与鼠疫的病因病机颇合,后之移治鼠疫,效验颇多。因此,将原方枳实改为川朴,易名为加减解毒活血汤,此方遂成为近代中医治疗鼠疫的一首著名方剂。其组成为“连翘三钱,柴胡二钱,葛根二钱,生地五钱,当归钱半,赤芍三钱,桃仁八钱(去皮尖,打碎),红花五钱、川朴一钱,甘草二钱”。罗氏认为:“此方以桃红为君,而辅以归,去瘀而通壅。翘芍为臣,而兼以地,清热而解毒。朴甘为佐使,疏气而和药,气行则血通。柴葛以解肌,退热而拒邪,邪除则病愈。惟其对症用药,故能投无不效。”

虽然加减解毒活血汤成为此后罗氏治疗鼠疫的专病专方,但其组成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在临床治疗时,多数是以此方为基础方,进行随症加减。初步统计,大约有数十种加减法:“轻症照原方,稍重症,日夜二服,加银花、竹叶各二钱。如微渴微汗,加石膏五钱知母三钱。少则二三剂愈,多则六七剂愈,未愈不妨再服,以愈为度。”危险重症,初起恶寒,可照原方服,柴胡、葛根各加一钱。若见大热,“初加银花、竹叶各三钱西藏红花一钱,危症钱半。”若外热减而内热不减,热在胸,两乳对胸处,热毒入包络,出现神昏谵语症状时,可加清官汤,日夜三服,热在膈,胸下凹处,热毒入营,“舌绛而干,反不渴”,可加清营汤,日夜连三服。出现衄咯等症时,加犀角地黄汤,“并加西藏红花钱半,日夜连三服,未愈照再服”见癍加化癍汤,见疹加银翘散等。”

罗氏认为病人“服药已多,热毒必解。其瘀或从经络散,或从咳嗽出,或从二便下,其病必轻”,再按原方加减接服,便可收功。

2. 分初中末三段,以三焦论治

按上中下三焦分治鼠疫,是《鼠疫良方汇编》的特点。该书1910年由郁闻尧、丁仲祜、杨心梅三位医师编订,徐相宸对之进行订正。作者认为加减活血解毒汤不足以用治鼠疫,“令考原方,药只十味,而柴葛发表,翘地并清气血,川朴归芍流通气血,红花桃仁活血去瘀,于所谓初中末治法,未免有界限不清之弊。欲求万妥万当,必须更求进步。”鉴于此,编者“参酌罗氏原说原案及郑氏原案,再参以叶天士、王孟英诸大家之法”,将鼠疫的症状分上中下三焦辨证论治。

不过,作者认为须划分初中末三段,“初段当以肺经为界,治法可开可清。中段以逆传心包,顺传阳明为界。心包者入营,营热而血未瘀,当凉血,血热极而将瘀,或已稍瘀,当行瘀而仍兼凉血。其有神识不清,或已昏沉者,当用牛黄、至宝、紫雪之属以开之。阳明者劫津,其热散漫而未与肠中水谷之渣滓相结,当用白虎法清之。其热已与渣滓相结,而不大便或腹痛者,当用硝黄下之。”

上焦症治,“发热,香豆豉、黑山栀。其有恶风者,挟风邪也,用生牛蒡、薄荷叶佐之。其有恶寒者,挟寒邪也,栀豉汤去栀加葱白主之。头痛,有风寒兼症依上法,无兼症,栀豉汤可加甘菊花。阳明亦有头痛症,胃火上冲也。其痛若劈,当重用石膏。苔薄白,用栀豉原方。苔白腻或如积粉,秽浊重也。栀豉加佩兰叶、鲜石菖蒲主之。”“苔黄浊,秽浊极重之症。往往有不待传变而气道即闭者,急重用鲜菖蒲、人中黄,漂中白煎汤,送诸葛行军散(徐注,用梁氏辟秽驱毒饮亦佳)。”中焦症治,其属胃腑热结症,“全以胃中津液存亡为断,病情至此,已如烈火燎原,津液有立尽之势,所以舍釜底抽薪,更无别法。”关于下焦症治,又分阳明大肠热结症、太阳小肠症、热入少阴症、热入厥阴症,逐一对其辨证加减用药。

与《鼠疫良方汇编》相似,陈世珍、杨德九、陈舒、张汉卿、孔繁棣所作《温疫辨证治要》中,也按三焦来选药组方。作者认为鼠疫的治疗“急以逐秽为第一务,上焦如雾,清而化之,兼以逐秽,中焦如沤,凉而下之,兼以解毒,下焦如渎,决而逐之,兼以养阴。”

同时,该书作者认为鼠疫病情万变,不能拘执一是,因此只列了用药范围而不列方,诊治者可临时权衡轻重以确定用药即可。作者选定的上焦用药为桑叶、菊花、薄荷、连翘、生石膏、知母、黄芩、二冬、丹皮、炒栀子、花粉、蒌皮、通草、银花、蒲公英、犀角、杏仁、川贝母、大青叶、板蓝根、紫花地丁、鲜竹叶;中焦用药为生石膏、生大黄、黄芩、炒栀子、莲子心、栝萎、知母、竹茹、川黄连、甘中黄、枳实、羚羊、丹皮、川郁金、龙胆草、滑石、牛黄、元参、竹播心、飞青黛、杭白芍、炒赤芍;下焦用药为生大黄、元明粉、芒硝、青黛、大生地、生牡蛎、栝楼仁、黄柏、知母、生鳖甲、桃仁、活蜜虫即土鳖虫捣汁。此外,还选了紫雪丹和安宫牛黄丸等。

曹元森在《传染病八种证治晰疑》中,收录了《温疫辨证治要》的内容,并补入山西大同治疗鼠疫的经验方及加减法。

3. 倡鼠疫非疫,按六经论治

按六经论治鼠疫,以袁仰山的《鼠疫纪实札记》和黄仲贤的《鼠疫非疫六经条辨》为代表。

《鼠疫纪实札记》为光绪年间广东医生袁仰山所著。他认为“核症所起各部位,有属各经之不同”,因此按分经症状选方用药:太阳经“核在耳下一穴,初起多耳凉耳热,脉象微浮,舌红苔白,用药以木通、生地、滑石、牛予、石葵为主。”阳明经“核在耳下与人迎,印喉旁两大动脉,舌脉法诊此处。初起昏睡,脉洪大,舌苔黄,用药以刮篓根、芦根、连翘、栀仁、滑石、桃仁、小生地、绿豆、人中黄、生石膏、知母为主。”少阳经“核在耳后两旁,初起见呕逆,脉弦,舌苔黄白而干,用药以熊胆、胆草、大青叶、青黛、马勃、薄荷为主。”太阴经“核在两髀及腋下,初起乍凉乍热,手足稍冷,脉象涩,舌无苔,用药以连翘、银花、牛子、蝉退、苦桔、竹叶、川朴、小生地、桃仁、甘草、羌黄、绿豆为主。”少阴经“核在胁下两穴及腰俞,初起烦躁,鼻息鼾,不能寐,脉微而细数,舌焦黑而渴,用药以地黄、麦冬、栝篓根、金钗斛、甘草、参叶、连翘、蓝根、桃仁、绿豆、荠苊为主。”厥阴经“核在大腿两穴,初起呵欠,呕逆,气上撞心,脉弦小,舌或绛或黑干,用药以生地、桃仁、茅根、红花、赤芍、鳖甲、蓝子、蓝根、菊花、公英、青黛为主。”

可见,袁氏所述多为腺鼠疫症状。除遵循以上六经辨证用药外,作者也强调要随症加减用药:“背寒加桂枝,心迷加栀子、牛黄,咽痛加元参,湿毒抽掣加地龙,呕吐加竹茹,胸满加川朴,头痛加竹叶,眼倦加菊花,瘼疯加羚羊角,阳亢加龟板,粪多防脱加牡蛎,痛加熊胆,不寐加白芍,小便多加龙骨、元参、丹皮。”此外,文中还载有免疫散、消毒核膏及鼠疫核症预防方等。

《鼠疫非疫六经条辨》为广东黄仲贤所著。“是书名曰鼠疫非疫者,以鼠疫乃鼠之患疫也,非疫乃人之病,而非疫也。”颇有标新立异之态。黄氏认为,鼠疫核症“不拘患生何处部位,总以核色红白,核形大细,高低软硬,定为阴阳,”再按六经见症辨证用药。“核为毒症,起发本乎火气,高肿由于津血,故气盛则核坚,气虚则核软,津血足则核大,津血少则核细。太阳为寒水之经,核白而软;阳明为燥气之经,核白而坚;少阳为相火之经,核白而坚;太阴为湿土之经,核白而软;少阴上心下肾,心火之核红而坚,肾火之核白而坚;厥阴为木火之经,核浅红而坚。此六经核症初起之形色也。”

然后再根据六经寒热、脉象等见症,确定用药大法,“太阳宜疏皮肤之滞,佐以辛温;阳明宜开肌肉之滞,佐以甘寒;少阳宜转枢机之滞,佐以辛凉;太阴以培土为主,湿寒者热而燥之;湿热者寒而燥之。湿毒内盛者,从小便去之。手少阴宜清血脉之热,佐以成寒。足少阴宜补阴维阳,佐以纳气。厥阴宜消瘀清热,佐以软坚。”

著名医家张锡纯亦从六经角度辨证鼠疫,但与袁氏、黄氏有所不同,他只将鼠疫看作是少阴伤寒热证之剧者,本治少阴寒温之理,取少阴篇黄连阿胶汤之义,通变其方,立坎离互根汤治之:“生石膏三两(轧细)、玄参八钱、知母八钱、野台参五钱、生山药五钱、甘草三钱、生鸡子黄三枚,将前六味煎汤三茶盅,凉数分钟,纳鸡子黄分三次温服下。”

4. 从燥邪之说,分气血而治

冉雪峰认为“鼠疫为阴燥,阴燥体阴用阳,纯是一派热象。即兼外感,不可用辛温发表;且热虽甚,亦不可用苦寒涤荡。盖肺位最高,苦寒径走中下,未能中病,更深一层,则苦寒滞脾伤胃,土不生金,是自绝肺之化源”。

在临床上,冉氏反对医家采用活血化瘀法治疗鼠疫,他认为:“肺主气,当治气分。倘邪未入营,开手即用连翘、红花、丹皮、桃仁之类,是凿空血管,引贼入室”。鼠疫治法应遵循“清芳润透,不温不烈,不苦不燥,不粘不滞”的原则,进行选方用药。分别从气分、血分论治,立太素清燥救肺汤和急救通窍活血汤二方。

燥气拂郁之在气分者,用太素清燥救肺汤:“冬桑叶三钱,杭菊花二钱,薄荷叶一钱,瓜萎皮三钱,叭哒杏三钱,鲜石斛三钱,鲜芦根六钱,生甘草一钱,真柿霜三钱,津梨汁二茶匙。右十味,除柿霜、梨汁,以水三杯,微煮,以香出为度。去滓,入柿霜、梨汁,温服。身热或入暮发热,本方薄荷再加一钱,或加麻绒八分六分,取微似得汗,去麻绒。”他认为:“桑叶、菊花、薄荷芳香轻透,清肺热解肺郁利肺窍,俾燥邪外泄皮毛,萎皮、杏仁利膈导滞,内气得通,则外气易化,石斛、芦根凉而不滞,清而能透,柿霜、梨汁柔润而不滋腻,甘草补土生金,和诸药解百毒,合之为清凉透表,柔润养液,绝不犯上,论各弊有热加薄荷麻绒者,肺合皮毛,开之以杀其势,勿俾久遏而令肺脏发炎也。”

燥邪入血分者,采用急救通窍活血汤:“川升麻一钱五分,青蒿叶三钱,藏红花二钱,净桃仁三钱,犀角尖一钱,生鳖甲三钱,真麝香五厘绢包,鲜石斛三钱,鲜芦根六钱。右九味以水五杯先煮升麻等七味,令汁出,再入芦根石斛微煮五六十沸,去滓温服,外窍闭加麻绒一钱。如内窍未闭,去麝香;势缓,亦去麝香。得微似汗、微吐者愈。急刺足委中穴以助药力。”他认为“此方治燥邪拂郁,直袭血分,气血交阻,面目青,身痛如被杖打,肢厥体厥脉厥或身现青紫色,倘仅气分郁闭,未可误用,界限务以分明。”“青蒿、升麻透达气分之邪,红花、桃仁透达血分之邪,犀角、鳖甲直入血分而攻之,石斛、芦根转从气分而泄之,而又加麝香以利关节,以期立速透达合之”,总以疏通气血为要务。

除此二方外,冉氏还认为仲景伤寒金匮中的一些方剂如麻杏石甘汤、竹叶石膏汤、麦门冬汤、白虎汤、葶苈大枣泻肺汤、桔梗汤、大黄牡丹汤、升麻鳖甲汤、升麻鳖甲汤去雄黄蜀椒,及汉唐后的一些方剂如千金麦门冬汤、防风通圣散、银翘散、桑菊饮、俞氏清燥救肺汤、辛字润肺膏、生脉散、琼玉膏、外台桔梗白散、千金苇茎汤、泻肺丸、月华丸、王氏通窍活血汤等,均可辨证加减用于鼠疫的治疗中。于此面面俱到,实际上是并非有效之药的表现,可见名医也有无可奈何之处。

此外,冉氏当时社会上风行的一些治疗鼠疫的方剂如治疫奇方、鼠疫毒核消毒散、罗芝园的治愈鼠疫经验良方、专治鼠疫神效汤、雷击散、养阴清肺汤、神仙活命汤等,一一进行批驳。言下之意,警告大家不要道听途说,听信“王婆”之言,以为有神效之方力挽狂澜,还是老祖宗的方子可靠一点。但是,老祖宗的东西真的就不会有“古方今病”之虞?

民国后期另一医家叶古红也从燥邪论治鼠疫,“燥在气分,即所谓肺炎性鼠疫,可取喻嘉言清燥救肺汤加减为治。燥入血分,即所谓败血性鼠疫,可取刘河间双解散加减为治,迨至燥邪泄尽,阴液未复,可取喻氏琼玉膏、生脉散之类,以滋补为善后。”由其选方用药可以看出,他与冉氏的观点有相同之处。

此外,除以上医家各自从不同的角度论治鼠疫外,徐相宸还著有“时疫用药法程”一文,将鼠疫的治法概括为内治九法,即芳香逐秽、以浊导浊、解毒、清热、活血行瘀、开内窍、通大便、通小便、通经络等几种。尚有外治四法,即取嚏、刮、刺、涂药等,主张内外治疗方法相结合治疗鼠疫。徐氏治疫,与前面《温役辨证治要》相似,也只是确定治法和一些方药,并未确立成方,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纠正一些医家不经辨证乱用成方的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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