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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程少川:中医学的纯粹实践理性哲学建构及其科学哲学性质

已有 1716 次阅读 2020-9-5 20:26 |个人分类:读书笔记|系统分类:科研笔记| 中医学, 实践理性, 科学哲学 |文章来源:转载

一、引言

当我们谈论科学的时候,什么是(属于)科学和科学是什么,是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问题。其中后面的问题更为基本,如果对于科学所涉及的内涵不能确定,那么谈论什么归属于它则毫无意义。事实上,现代的“科学”概念常常被指认为“实证主义”的科学,它是一种基于经验的狭窄逻辑意义层面的“科学”,属于“认知理性”而不是“实践理性”。西医的循证医学就是它的一个分支。作为“认知理性”的科学,它的意义在于服务于实践理性。它是被作为实践的前提而提出并建设的科学,而不是作为“最终目的”的科学。关于“目的”和“实现目的的实践”属于更高层面的科学,正是这个层面的科学使得“认知理性”富有意义,并且它有着自身的规律和法则,来接纳和运用“认知理性”的科学所形成的一切成果。

对于判断一种学术是不是属于科学,前提条件是了解科学的理性内涵和构成特质,这样我们才能够予以定位。在东西方文化交汇的过程中,随着逐渐普及的科学理性及其与中华传统文化中存在的一些古老概念之间的理解障碍,使得中华文化中一些经过久远历史考验的医学理论、方法及其经验成果,反而受到以经验逻辑为基础的循证医学的“科学性”的质疑。这使得我们注意到运用现代哲学语言诠释中医学哲学含义、学理构成和实际效用,对于青年一代传承传统文化精华的重要意义,这是这篇文章的一个初衷。

二、东西方哲学的基本共性和差异来源

(一)科学作为追求整体理性的学术

科学作为人类探寻自身及其生存环境的“事实和意义”的学术,不可能停止于任何一个局部而以为究竟。那么对于整体的认识的追求,必然成为这种探索的一项基本原则。而且这种整体性也不可能停止于任何一种静态的认识,因为对于不断演化的人类活动环境而言,实践并达成实践目的的学术,乃至关于目的之究竟意义的学术,也不可避免地需要包含在内。在这一点上,东西方的先哲尽管表达不同,但都有着非常接近的认识和追求。

在中华文明传承中,作为文化源头的总纲之《周易》,用一套简约的符号体系表达并涵盖天地之间的一切现象,并建立关于现象的判断法则。这个体系的出发点就是以整体观来建立判断的学术体系,并引领了后世中华文化几千年的发展。其后人所得到的“天人若一《黄帝内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的哲学命题,都是这种整体观下所得出的结论。后面的讨论,我们将运用现代哲学的概念体系对其进行考察,以期认识这种整体观的学理高度和哲学内涵。

与此相应,作为现代西方哲学总源头的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提出了他的哲学中的一项最高原则:“统觉的综合统一性原理是知性的一切运用的最高原则。”(81页)康德对此的解释是:“知性的所有其他应用所依据的、同时也不依赖感性直观之一切条件的最初的纯粹知性知识,就是统觉的本源的综合统一这条原理。”(82页B138)这个原理应该说与中国哲学的整体性立场有着内在的相通性,即认为一切认知对象的存在形式,必定以其各个方面的判断要素的整体性综合统一而存在。关于这一条具有根本性的原理,在后面的哲学观察中,我们可以看到康德的理论构建在这项原则的实际守护上出现的困难,和中国文化中对这一原则进行实践运用的哲学模式。

(二)康德哲学的形成路径及其整体观之缺陷来源

现代西方哲学在整体思维方面出现缺陷的原因,来源于作为其总源头的康德在进行哲学体系构建时所采取的入手点以及经验逻辑的哲学背景。

康德的哲学构建是从人类的基本判断的表达形式入手的。在人类的基本判断中,康德总结出了表达人类判断的四个关键概念:判断的质,判断的量,判断的关系,判断的模态。其中“质、量、关系”是判断的基本内容,“模态”代表了不确定性,康德称之为判断的不同契机。我们可以理解为关系的不确定性状态(它也涉及到质、量的不确定性因素)。这四个概念概括了人类认知的所有内容,被称为“范畴”。它们被认为是人类认识世界的“知性原则”,是人类知识体系得以构建的基本要素。当它们被给定,那么认知对象的某些方面就被确定了。现代“认知理性”之科学的基本范畴,在这里被给定了。就科学认知而言,这里四个范畴的整体性,是认知理性(科学性)的一个整体的基本保障原则。而这四个范畴所反映的理性,因为已经抽掉了一切经验性的内容而具有“纯形式”,所以被称为“纯粹理性”。就这一点而言,康德在认知理性层面的哲学贡献可以被认为是成功的。

但是,到了实践的纯粹理性这个科学层面,康德的认知理性范畴就显示出了明显的不足,成为他毕生哲学探索的一项遗憾。究其原因,我们不难发现在康德的哲学范畴中没有出现“时间”的影子。对于实践理性的判断而言,时间与空间的结合是“实践理性”区别于“认知理性”的一个最为基本的原则。原因出在康德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性质及其关系,还没有达到人类实践所需要的“科学”层面。康德认为“空间是一个作为一切外部直观之基础的必然的先天表象,是一种纯直观。”“时间是为一切直观奠定基础的一个必然的表象,是感性直观的纯形式。”如果说判断的质、量、关系、模态“范畴”是康德对于发生在空间中的事物判断之纯粹理性因素的发现,那么他对于时间相关的“纯粹理性因素”则没有提出任何建议。

由于这个基本问题的存在,康德的范畴及其以后的科学哲学体系的建构中,时间实际上是被视为一个“独立因素”看待的。在科学研究中如果时间真的独立于空间,那么所谓的预测就成为一件逻辑上不可能的事情,这与事实不符。但是时间与空间是如何结合的?它与决策判断的“应该与不应该”的选择有怎样的关系?在康德以后的整个西方哲学史中,没有一种可称之为“实践的纯粹理性”的理论来解决这个问题。而这正是我们将在中国哲学体系中将要看到的理论。

(三)中国哲学形成路径及其整体性优势的来源

世界人类智慧的形成存在很多种不同的路径,中国哲学在此之中的路径和形式可谓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首先中国哲学的文字记录从《周易》发端,产生于“远取诸物,近取诸身”的“人天关系”的观察。所建立的范畴是以“关系”为中心的“纯粹实践理性范畴”,这个起点是高于认知理性的。这个“关系”范畴与康德所认识的“认知理性”的“判断关系范畴”有一定的联系,但是在逻辑范围和诠释空间方面存在极大的差异。

首先我们来观察这个“纯粹实践理性范畴”的“纯形式”:“元亨利贞”,它们出现在《周易》的最前面以及每一个卦象之中。这是关于“关系范畴”之构成的四个诠释性范畴。它们贯穿于整个《周易》体系的所有判断,构成了中国古代实践判断所采纳的“纯粹实践理性范畴”及其“形式原理”。我们可以从 “元亨利贞”文字的现代用法中,发现他们的“关系”意义:

元:代表开始、初始状态、先天性、整体性、以及一切不可变更的给定因素(其中当然也包括人类已经发现和未发现的一切规律在内)。它们构成了关系存在于其中的“关系空间整体性”。亨:代表关系状态的可行性。利:代表关系的适当性。贞:代表关系的可持续性。

关系的这四个方面是关系的直观判断在原理层面的“纯形式”。离开其中任何一个范畴,则相应的“关系”不可能存在。这四个范畴所表示的各个方面是相互关联和影响的一个整体,包含了动态和静态的一切关系的观察原则。

这个哲学体系相比康德的纯粹理性范畴,在能够完全接纳康德哲学体系(包括现代科学哲学)的一切成果的前提下,有几个明显具有时空完整性的哲学建构,或者称为更加具有科学合理性的整体性科学哲学建构:

第一:可持续性,是时间和空间相互结合的一个先天概念,构成了关系的时间维度;第二:“周期性”是时间和空间相互结合的另一个先天概念,而可持续性是存在于周期性之中的范畴。所有空间中的事物都存在周期性,所以周期性是关于时空结合的先天综合概念;第三:周期性反映在“元亨利贞”的时间含义之中,代表了产生、发展、衰落、消亡的变化之必然过程。而这种周期性的特征,使得时间和空间也因而具有了先天的联系。根据中国古人(北半球)的生活环境的天文观察,“元亨利贞”在被赋予春夏秋冬的时间含义时,同时也具有东南西北的方向性含义。这种时间和空间的结合,使得周易的预测功能成为可能。也使得关于“应该”与“不应该”的推理和判断成为可能。

事实上因为价值判断属于关系范畴,离开“关系”则没有价值可言。“元亨利贞”构成了价值判断的基本的形式化原理。又因为它们的整体性辩证关系及其变化和选择空间的存在,它们也构成了表述一切变化之内在整体性原理和路径的“形式辩证逻辑原理”。从其内涵和实际作用来看,“元亨利贞”才是“纯粹实践理性”的合理表述。

与康德的“纯粹实践理性”的哲学推导成果相比,康德的目标成果仅仅归结于他所言的“道德律”,即孔子所言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一套更为精致的表达。那么关于医学中的应该与不应该的推理,康德的哲学及其以后的科学哲学是完全没有属于“纯粹理性”的推理能力的。而只有根据经验进行判断,此基于经验的医学即现今西方循证医学的基本形态。从整个人类科学大厦的建构来看,经验主义所处的位置是比较低下的。

三、基于纯粹理性的中医学学理空间简述

“关系”这个概念在科学的学理空间中有着十分特殊的性质和地位。它是使得判断、预测之所以可能的一个关键范畴。中医学是基于天、地、人相互关联、时间与空间相互连接、相互影响的观察中,建立起来的既具有经验性又拥有原理性“纯形式”建构的学术体系。是理论与经验具有高度自洽性的精密的生命科学。它的精密性反映在基于天文周期的阴阳关系分类的精细性、时空关系结合的动态性与人的体质判断及治疗方案的精密配合。尽管在实际经验中并非所有的中医都能够完全把握其中的学理奥秘,但他们根据实践经验所获得的成果,其学理地位正与循证医学所达到的成果在学理本质上具有等同性。然而,就科学学理而言,这个层面处于学问体系的最低层面。那么什么是中医学科学体系的更上一层呢?我们可以从中医学所依据的“纯粹理性”进行观察。“纯粹理性”的概念是康德提出来的,但是纯粹实践理性的哲学建构和实践成果,在中医所依据的中国哲学中反映得最为明显。

(一)中医学关于“生命价值构成”的纯粹理性立场

纯粹的实践理性,是关于价值判断的纯粹理性。价值判断的原理性表达的“纯形式”就是中华民族沿用了千年的“元亨利贞”这一套价值表达形式。它包含了以生命之可持续存在为目的的基本价值构成:(元)生命作为时空结合体的整体性和先天性、(亨)生命作为循环代谢系统的通达性、(利)生命作为能量和物质合成体的和谐稳定性、(贞)生命前述诸价值因素的可持续性。所有中医学的一切研究和实践,都围绕生命体系的这些基本价值需求进行,这与经验逻辑下的循证医学是学理高度完全不同的科学。中医学因为对于生命存续的价值具有纯粹理性的认识高度,才使得它在预防、治疗、善后等方面充满了对生命的呵护,才使得它面对复杂多变的个体生命状态,都能够产生精准的价值识别和丰富的呵护手段。

基于经验主义逻辑基础的循证医学的入手点是单一物质对单一物质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对于生命整体价值体系的认识。关于生命维护的价值哲学和学理逻辑,循证医学在这个领域属于盲者。生命的存在条件不是单一的,所以在实施维护的过程中,必然伴随着复杂多变的综合性的方法和现象,比如中医的复合方剂,其内涵不是循证医学的逻辑所能够容纳的。相反,生命的破坏可以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只需要单一因素的破坏就可以完成。这正是循证医学让生命死得明明白白,而中医学可以让人“稀里糊涂”活下去的学理原因。就生命体本身的精密和复杂及其科学的整体性本质而言,如果以循证医学为医学科学的唯一标准,将是对于人类智慧和整个医学科学体系存在价值的贬损。

(二)“元亨利贞”作为生命科学价值原理的理性意义略谈

1、关于“元”的生命理性意义

天文学和对于人天关系的观察是中国哲学的来源,也是“天人若一”中医学学术体系的来源。它所达到的整体理性水平,不是把眼光放在“东西(元素)”上的科学或者哲学所能够比拟的。

“元”的含义具有先天性、整体性、初始性、首要性等多方面的含义。对于生命价值而言,这些含义都是内在相关的。所谓先天性,非常值得提起重视的相关理性思考,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先天综合性:人的生命特质包含有基因特质和时空特质。物质层面的基因并不是生命的唯一决定因素,这是同一对父母生出的子女在体格、性情等方面存在众多不同的原因。这也是生命维护的科学不能从单一因素的观察立场来建立理论的学理原因。

(2)先天独特性:由于每一个个体出生的时间和地点的不同以及其他导致生理特质差异的不同,每一个生命都有其内在特征构成的整体性以及独特性。就生命的独特性而言,他在严格意义上并不是经验逻辑科学的研究对象,因为除此之外并没有一个相同的其他人作为经验基础。作为独特的人只能是关于生命共性价值原理的“纯粹实践理性”的研究对象,这种“纯粹实践理性”,目前是为中医学所认识得比较清楚的。

(3)先天基础性:每一个人的先天整体性基础是不可再造的。因为决定能量性质的时间和空间的结合时机不可能回头。所以严格地来说,即便“克隆”,也不可能再造与干细胞来源一样的一个个体。这是生命物质移植过程中出现排异的基础性原因。

(4)先天有限性:每个构成个体生命基础的内在整体性特质所对应的物质和能量是有限的,不能被无限复制和使用,所以需要以“俭用”为维护生理持续健康的基本原则。

2、关于“亨”的生命理性意义

“亨”代表可行性,有“通”的含义。在生命系统中,消化、排泄系统、呼吸系统、血液循环系统的“通畅”是生命维护的最直接价值目标。所以中医学的药理配伍,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采用与某种病毒对抗的“循证”逻辑,而采用针对生命直接依存基础的条件进行维护的医疗原则,达到救护的目的。这种方式是直接的,并且往往起到立竿见影之效。

3、关于“利”的生命理性意义

“利”代表关系的和谐与平衡。中医治疗的一个根本性方向,是恢复生命的动态平衡。即所谓“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作为中医哲学中的“纯粹理性”概念已经被世人所熟知,但是其中更为细致的判断逻辑、数理原则,属于人天相应的先天法则,则存在深广的理性探讨空间。中医医圣张仲景的经典配方中,有非常精准的数量配伍原则,药方的组合是数理逻辑与经验成效的完美组合。对于每个独特个体的平衡的独特需要而制定有效的生命呵护方案,只有中医的价值原则中才会产生这方面的理论体系和实践原则。

4、关于“贞”的生命理性意义

“贞”是可持续性、长久性。对于生命的存在而言,“整体”、“通达”、“平衡”与“长久”是生命存续相辅相成的各个方面。面向生命的长远可持续性,也是中医治疗方案的重要原则。中医学在治疗原则选取方面,有“急则治标,缓则治本”的大原则。在总体治疗方向的选择方面,是面向生命存续所依赖的完整价值逻辑进行的,这也是视野狭窄的循证医学不可能具有的一种优良德性。

四、关于中医学与循证医学的关系的思考

综上所述,中医学是具有关于生命存续的“价值逻辑”的实践理性之医学。无论在西方现代哲学鼻祖康德的理论体系中,还是在中国哲学体系的观照中,都是具有“纯粹理性”性质的“真正科学”。相比之下,循证医学作为经验逻辑哲学的延续,是人类探索世界必须的一门学术,但它属于认知理性而不是实践理性。循证医学是医学价值逻辑中的一个环节,却不应该是医学价值判断的主宰。相对于具有整体性思维逻辑和价值原则的中医学学理体系,循证医学所提供的应该是其中的一个具有重要支撑性的认知基础,是局部的和基础性的。医学作为人类理性发挥作用的一种场域,它应有的智慧与灵性,在中医中具有最为丰富的反映。就追求整体理性的哲学所说的“科学”而言,它对于最高理性之最求的所有探索,包含了认知理性的基础层面,也包含建立于“关系”的纯粹理性的逻辑探索。就医学领域而言,拥有“关系”逻辑原理和医学推理体系的医学,目前只有中医学是相对完备的。在学理方面,它当然不需要通过循证医学的观点,获得“科学性”的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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