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的梦幻池塘能否再度焕发生机？

武夷山

（发表于《科学时报》2008，6月12日）

 

我经常说，语言多样性与文化多样性至少与生物多样性同等重要。因此，在2007年科学时报杯科学文化与科学普及图书佳作推荐活动的初评时，我对《达尔文的梦幻池塘》一书的主要推荐理由就是：“该书首先是用荷兰语创作于1994年，后来被译为英文。在英语科普图书一统天下的情况下，关注其他语种的科普著作会带来什么样的新思想，是至关重要的”。当然，该书值得推荐，首先是因为这是一部好书，而不是因为它是用荷兰语写的。

本书作者泰斯. 戈尔德斯密特是荷兰著名生物学家兼作家，这一“双重身份”难能可贵。此书的种类很不好判断，它像是科普著作，像游记，又像小说，这一“不明身份”引人注目。大概正由于这两种身份，它于1995年获得荷兰国家科学组织（NWO，其性质类似于中国科学院）颁发的“科学奖”。后来，该书的英译本享誉欧美。

书名“达尔文的梦幻池塘”所比喻的对象应该是东非维多利亚湖。在未受人类干预的达尔文主义物竞天择的世界里，维多利亚湖已经存在了千百万年，无数水生物种生活、游弋其间，上演了一出又一处如梦幻般美丽的生活戏剧。不料，文明人来了。他们为了经济利益，于1954年向维多利亚湖引入了尖吻鲈鱼，这一外来物种很快打破了湖泊生态系统的平衡。“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尖吻鲈“就像贪得无厌的吸尘器一般扫荡整个湖泊。其间，至少有两百个本土鱼种灭绝。复杂美丽的维多利亚湖生态系统，在环保主义者眼中丝毫不逊于伦勃朗的绘画，却永远地消逝了”（见本书中文版序）。因此，我理解的本书标题并非对现实的描绘，而是对未来的期许。作者希望维多利亚湖再度焕发生机。

说本书像科普著作，是因为作者善于深入浅出地讲述生态学和进化论的知识。例如，他说，一次他看见教室黑板上写着“不相遇 不配对 不匹配”三行粉笔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不相遇”指的是：两个近缘物种的雌性和雄性互不相遇，就不会发生杂交；“不配对”：即使两个物种的雌性和雄性真的相遇，但由于交流不便，也不会配对；“不匹配”：即使不同物种的雌性和雄性成了配偶，它们的生殖细胞又不一定能结合。其实，他是用自己从不明白到明白的过程来普及科学知识。书的后面还附有简单的名词解释。

说本书像游记，是因为作家戈尔德斯密特实在太善于自然风光和人文风物的描写了。他将自己每次科学考察的历程和在非洲的生活都作了栩栩如生的记录。例如，他说，在英国统治坦桑尼亚期间，曾向该国大量引进一种以伊丽莎白女王命名的铝碟，而这就意味着传统编篮文化“马松柔”的终结，因为铝碟代替了当容器用的编篮。他碰到的一位当地老太太说，“铝碟的到来破坏了一切，我们这些女人过去坐成一团，一边编篮子一边聊天。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每个女人都尽量编织出最美的篮子。但铝碟使这一切告一段落”（44页）。看起来，这只是对老太太的抱怨的忠实记录，其实马松柔的遭遇也是维多利亚湖中很多鱼类的遭遇：本土事物在外来物种的冲击下溃不成军。于是，他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对工业化、全球化的另一侧面提出了批评。

说本书像小说，是因为书中记叙的真实事件甚至比编造的故事还要离奇有趣。例如，他介绍说，非洲当地的香烟供应很不好，商店断货已经好几个月。但是，街头有卖黑市香烟的男孩子，不是按盒卖，而是按支卖。在本书作者犹豫要不要买一支烟抽的时候，卖烟者猜测戈尔德斯密特是担心价格太贵，就表示说，也可以不买整支烟，仅仅抽一口，一口一先令。作者买了一支烟。后来，由于可怜这些穷孩子，他把三个男孩子的烟悉数买下，但是付了钱后，又把香烟分还给了他们。大概他们觉得分配不公，相互之间吵了起来。作者感慨说，“连这点小忙也能破坏和平，危害大众健康。”（98页）我不禁想到，作者这个外国人的无心举动都在穷国穷人间引起了争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蓄意挑起事端的国外敌对势力的能量当更为可观，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此外，由于作者知识渊博，行文举重若轻，散布在全书各处的“娱乐点”还是挺多的。比如，他提到，有一位他记不住名字的中国作家说过：德国竟然有如此众多的优秀作曲家，刚刚走出丛林就能谱出如此美妙的音乐。戈尔德斯密特接着说，“他所言不假，我们不久前才走出丛林，足足比中国人晚了几千年。“（132页）我看，他说的这位中国作家，操如此冷嘲热讽的腔调，大概只能是辜鸿铭吧。

恢复重建受损的生态系统，达尔文的梦幻池塘才会再度焕发生机；多引进一些像本书这样的非英语世界的优秀作品，我国读者的精神食粮才会更富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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