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互联：文学与考古学的握手

□ 武夷山

（发表于《科普时报》2019年9月27日）

    科文交汇

    英国《交叉科学评论》季刊2019年第一期发表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英语系讲师Josie Gill、埃克塞特大学考古学系高级讲师Catriona McKenzie和剑桥大学麦克唐纳考古研究所博士后Emma Lightfoot三位女学者合写的文章，“Handle with care”: literature, archaeology, slavery（“小心轻放”：文学、考古学与奴隶制）。标题中的Handle with care有双重含义：一方面，盛放考古发掘物品的盒子上都写着“小心轻放”；另一方面，care（关心）是本文的重要主题。文章介绍了一个文学考古项目。

    16世纪至19世纪间，约1200万非洲黑人被抓捕、贩卖到美洲大陆，成为种植园里的奴隶。生物考古学家和创意作家都试图进入被奴役者的内心生活，但是他们两个群体之间迄今很少有互动。于是，英国一些学者发起了一个“文学考古学”科研项目，旨在探究奴隶的生活环境是什么样子。项目参加者包括一位文学学者、两位考古学家（这三人即本文的三位作者）和7位黑人作家。该项目想表明，写作不仅能传播考古证据所支撑着的一段历史，而且能给今后如何发掘考古证据带来启示。

    英国艺术与人文研究理事会曾召集一些处于科研早期阶段的人文学者和科学研究人员就“文化中的科学”这一主题进行研讨，研讨的成果之一便是这个文学考古学项目。项目拟回答的问题是：对奴隶制的文学探讨能否在人类头骨残骸的分析方面激发出新的探索思路，从而有助于对考古数据的阐释？考古学的方法、数据与身体遗骸对于文学家重构以往奴隶制环境的努力有没有启示意义？文学视角与考古学视角的结合能否改善公众对非洲奴隶生活的理解？

    为了充分交流，项目的10位参与者举办过两次研讨班。第一个研讨班由学者主导，Josie Gill介绍了跨大西洋奴隶贸易的总体状况，两位考古学者用两个案例介绍了考古学者是如何研究奴隶制的，一个案例是巴巴多斯牛顿种植园的奴隶墓地，另一个案例是西班牙大加纳利岛的芬卡克拉维乔，专家们对这两处的奴隶遗骸做过骨骼考古分析和化学分析。Emma Lightfoot参与过第二个案例的研究，对奴隶遗骸做了同位素分析。为了让作家们有亲身体验，两位考古学者拿了奴隶墓地中的一块颅骨和一根肋骨到研讨班的现场，让作家们得空时摸一摸。

    3个月之后举办了第二次研讨班，由作家们主导。他们谈了自己对项目的感受，提交了参与项目后所创作的作品（多为诗歌）的草稿。在整个项目期间，都鼓励每位参与者写博客，记录下自己的心得和创意。作家们的作品发表在该项目的专题网站上。另外，2016年10月间，在布里斯托尔两个博物馆开展的公众活动中，参与项目的作家们朗读了自己的新作品。两次研讨班和公众活动都被录像并制作成了短纪录片。

    在这个项目中，“文学考古”不仅仅是隐喻，因为作家们的创作活动就始自对奴隶遗骸的接触，想象、回忆和活体都成为作家们的工具，据以对奴隶尸骨所揭示的考古信息进行意义构建。在布里斯托尔市，依托这个项目，市民们就如何看待跨大西洋奴隶贸易及如何记住这段历史进行了持续的辩论。辩论的后续影响之一是，布里斯托尔市著名的考尔斯顿音乐厅将更名，把“考尔斯顿”几个字去掉，因为爱德华·考尔斯顿（1636-1721）是个臭名昭著的奴隶贸易商，他靠奴隶贸易发了大财，也确实将其部分财富捐给了布里斯托尔市。

    在这个跨学科项目实施过程中，有面对面的交流，有讨论，有创意，有反思，有回忆，有直觉，使得每个参与的学者都要暂离自己所习惯的研究方法——考古学的实验室方法和文学学者的文本分析，真正迎接跨学科挑战。过去，生产知识的场所是大学校园，知识生产者往往以男性白人研究者为主体。这次，几乎从未接触过大学学术研究的黑人作家也成为知识生产者的一部分。

    本文三位作者的体会是，本项目将文学与考古学相结合，不仅能使人们关注过去的被奴役者的感受以及他们对于现世的意义，而且能突显人物、事物之间的关系：奴隶之间的关系，活人与逝者之间的关系，考古学家、作家和文学学者之间的关系，公众与学术界之间的关系，等等。

    参与项目的黑人作家们所创作的作品不仅关注我们对早已逝去的奴隶们的生活能了解些什么，而且关注我们为什么要了解他们，如何了解他们。在此过程中，项目参加者发现有两条路径——交谈（与骨殖交谈）与关心（关心活体与遗体）——是打开历史的锁钥；反过来，项目组成员之间的交谈与相互关心也是项目成功的关键。通过关注相互关系，学者们开始重新思考各自学科的物质基础，开始理解无论在科学还是文学当中，信息、事实、思想和情感都是交叠的，是相互依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