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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很美

已有 4311 次阅读 2014-8-31 16:36 |个人分类:闲话言语|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刚无意中扫到一则新闻说电视台要“推普废粤”,追了几个信息来源,发现似乎是乌龙一场,不再追了,不管乌龙与否都说几句。这让我想起有时候有朋友跟我抱怨他们孩子的奶奶不跟孩子说普通话,把孩子“带坏”。我常跟她们说,让你孩子奶奶带得越坏越好,因为普通话作为一门强势语言不管怎么着孩子都能学会,而方言不“带坏”就没了,很可惜。

对这个事情的讨论语言学界的语言政策、语言与身份研究、少数语研究等方向都已经非常多研究成果了,但还是一样,仅限于圈内人玩,不科普。我最近忙得晕天黑地,一时半会没空去搬那些文献过来。只从自身经历谈谈为什么方言重要。

我的语言学习经历跟一般人不一样,小学以前说客家话,小学入学后不是学普通话,而是学信宜白话(在广州人眼里就是土白话)。两种方言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听不懂的。 我们本来也不教普通话,只教拼音,而我因为一年级第二个学期快结束了我爸妈才觉得我该去上学,让我插班到一年级,那会他们已经学完拼音了,因此我连拼音都没学,这位我后来的高考带来极大的困扰,后面会说到。我记得入学第一天说客家话的我跟班上说土白话的同学完全无法交流,但好像不到一个月我就学会了土白话。随后那几年白话让我快把客家话忘彻底,幸好到了高中班上不少同学是说客家话的,让我慢慢捡回来一点点,至今跟客家人对话能勉强忽悠下去。等到上了中学,就开始学英语,一直没有说过普通话,老师课上也没有用普通话上过课,我自己一直也就没有机会学拼音。高考前为了那两分拼音题,硬是把厚厚一本拼音易错题给啃下来,最终还是没拿到那两分。等到上了大学,去了西安,室友们都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常常为我的广式普通话笑得直不起腰,比如老师,我只能说成老斯。被笑话多了我才开始学普通话的,才开始学拼音。每天进宿舍门前都得把顺口溜四是四,十是十,四十是四十,十四是十四过一遍,慢慢才把我的普通话练到不让人笑话的地步。

因为一直都是以一个弱势群体身份进入一个方言强势的环境,我往往在进入了一个新的方言环境之后就拒绝讲原来的方言,比如,我到了小学就不讲客家话,到了西安以后就不怎么说粤语了。没有语言天分的我竟然每次都不需要太费劲就可以学会新的方言(这点在我到了新国以后尤为明显,我的新加坡英语可是相当的溜),以前我从来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问题,甚至曾经为自己的这点能耐而有点沾沾自喜。直到上研究生的时候,我带一个香港教授游西安,我的英语不够用,他说,你可以用粤语啊,我先是一阵惊喜,然后马上囧地无地自容,因为我发现我很多东西都没法用粤语表述出来,部分原因在于信宜话跟粤语还是差别蛮大的,更多是因为我在西安那几年几乎没有说过粤语,有意识地忘掉它。后来教授在讲座里面提到我的例子,说,他刚刚发现原来一个人的母语也是可以忘记的,我很囧。随后,社科院的沈家宣到我们学校讲座,有一句话对我触动很大:一个人会说自己的方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如果能说几种方言,更好。打那起,我开始捡起我的客家话和粤语。(最近普通话有退步,但不是方言的错,是被新国华语影响的)

方言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方言里承载了很多文化的东西,当你把方言丢了的时候很多文化的东西也就丢掉了。比如粤语里很多词普通话里面就没有,当我们换成普通话的时候,很多语言所承载的仪式或者文化就没了。举个简单例子,红包粤语是‘利是’,一般长辈给的时候都会说‘利利是是’,意指一切顺风顺水,吉祥如意。其实不在乎钱的多少,在乎的是这个给红包的行为伴随口头的‘利利是是’所带来的意头。但我们说‘红包’的时候就没办法说‘利利是是’了,这个时候它‘意头’的文化承载功能就丧失了一些,当然最近已经演变成仅剩钱的数额了。再比如粤语里面的童谣:“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这个意境也只有在粤语语境里才有。

其实语言很多时候是一种权力地位的体现。90年代时候广东经济比较发达,内地相对落后,那个时候内地都有粤语补习班,跟英语西班牙语并列。我感触最深的就是我们到西安读书时候,因为大家那个时候对粤语的狂热,我们在校园里看到老乡会特别自豪地用粤语打招呼,那回头率是相当的高。后来到了2000之后,内地经济慢慢发展起来了,尤其是江浙一带赶超广东了,粤语的地位就没落了,我们老乡之间也不大用粤语打招呼了,改为普通话了。广式普通话就这么从一个大家稀饭的时代慢慢变成了春晚笑料的来源了。

语言也是尊重一种文化的表现。接触国外很多特别大家的学者一般都会特别认真地去学习一个国家基本交流的语言的说法,比如怎么用你的母语念你的名字,怎么说你好,再见等等,但一些比较傲慢的学者往往不会。我在新期间有老外说我的中国名字太难念,让我起个英文名,我说,我的名字是我父亲起的,它的发音已经是字母发音,具有国际性,要不然你起个中文名我就起个英文名,他们才乖乖地学我的名字的发音。对于方言,同样,往往我们愿意去学一种方言能体现我们对某一种文化的尊重。

最近估计大家都感受到了很多学生已经不会说方言了。比如广州的不会说粤语了,武汉的不会说武汉话了,西安的不会说西安话了。太可惜了!我们在放弃一门方言的同时也在放弃我们祖辈流传下来独一无二的文化身份,更重要的是我们放弃了对自己那独一无二的文化身份的那份认同。

这篇短文非闲得无厘头在这啰里啰唆,是受今天那个新闻刺激,加上去年我跟小外甥试图用方言交谈遭到他的反抗有感而发。在他小的时候,我害怕他受周围的广普影响太大就坚持跟他说普通话,而且当时我想,他必定会说方言,因为家人都说。可是前阵子我故意从普通话转粤语试探他的方言能力的时候,他表现出了极大的不耐烦,直接拒绝跟我说话,我才意识到,他已经开始丢掉他的方言了,如果现在不有意引导他,或许他真的一辈子都说不了茂名话了。于是,在某一天趁他心情好,我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说茂名话,他说他转不过来,很多东西都不会说,觉得很难受。我根据他的旅行经历,给他举例说明一个人会多种语言或方言的好处,他竟然爽快地答应跟我一起练茂名话,从此电话里再也不拒绝我从普通话转到茂名话。当然中间也出现很多他从普通话直接音译茂名话的笑话,比如说蚊帐说成‘混账’。但他自己也觉得这个是个有意思的学习。希望他慢慢将茂名话捡起来。也希望他将来每到一个地方,能将一门新的方言捡个一两句。

在普通话强势的今天,特别有必要让孩子们留住他们的方言。从长远看来,这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于孩子本身,这是他们身份的一部分,将来他们长大,远走他乡,或许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根在哪的就是这最简单不过的乡音了。

后记:在我们国内声势浩大地推广普通话,学习标准英语的今天,国外的形势已经发展到鼓励尊重方言,尊重带有口音的英语来维持文化的多元性。我们总倾向于嘲笑带有口音的英语,也会嘲笑带有母语语法痕迹的中式英语。但这已经不是主流了,大佬们很久以前就开始倡导的主流是从这些口音和母语语法痕迹看一个人身上的文化烙印以显示他们作为大佬对非大佬的尊重感。这个世界好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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