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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文物与中国戏曲史的建构 精选

已有 6048 次阅读 2017-11-13 18:09 |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今天(2017年11月13日《光明日报》文史哲专版《文学遗产》以一个整版发表我和山西师范大学车文明教授的学术对话《戏曲文物与中国戏曲史的建构》。对话嘉宾车文明教授是知名戏曲文物专家,“百优博士论文”作者。曾任山西师范大学戏曲文物研究所所长,现任山西师范大学教授,山西师范大学副校长。我们对话的学术背景是,近代学术理念下的中国古代戏曲研究百年。我的学术思想在对话中有充分体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批评。


  这篇对话的全文如下:



  对话嘉宾:车文明(山西师范大学教授)  姚小鸥(中国传媒大学教授)

  主持人:王志峰(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副院长、副教授)

  主办:山西师范大学,光明日报《国学》版、《文学遗产》版  

  承办: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

  时间:2017624日上午

  地点:山西师范大学会议中心第一会议室


  主持人:今天有机会在这里进行“戏曲文物与中国戏曲史的建构”学术对话,是我们山西师范大学戏曲文物研究所的荣耀。《光明日报》的《文学遗产》版选择我们这里作为对话地点,不是偶然的。作为全国唯一的以戏曲文物为研究对象的专门研究机构,自1984年建所以来,全体同仁在黄竹三教授、冯俊杰教授到现在的学术带头人车文明教授的带领下,在戏曲文物和中国戏曲史研究方面辛勤耕耘了数十年,做了大量的工作。对话的另一位嘉宾姚小鸥教授,也是多年从事戏曲研究的知名专家,有着扎实的文献功底,近年来有大块头的戏曲文物研究力作问世。两位嘉宾既有共同的学术领域和学术追求,又有不同的学术背景,相信今天的对话一定嘉义纷呈,饶有兴味。下面先请车老师概括地讲述一下什么是戏曲文物,以及戏曲文物的研究现状如何。


一   戏曲文物的定义及其研究的历史和现状

车文明: “文物”指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遗留下来的、由人类创造或与人类活动有关的一切有价值的物质遗存。戏曲文物便是指与戏曲有关的遗物与遗迹。戏曲文物学是一门新兴的边缘学科,它以文物来研究戏曲,从曲学的角度审视文物,是戏曲学与文物学相结合的产物。戏曲文物大致有几大类型,包括戏台、碑刻、戏曲雕塑、戏画、舞台题记、服饰道具与乐器、抄刻本等。

戏曲文物的重要遗存首先要数戏台。现存的金元戏台有十几座,全部在山西省,我们所发现的高平市王报村二郎庙金代戏台,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戏台。明清时期,特别是清代戏曲全面繁盛,戏台建筑几乎遍及城乡,全国现存明清戏台约20000座。据山西省第三次文物普查数据显示,山西省的古戏台有3719座。第二是碑刻。现存戏曲碑刻约有四五千通。第三是戏曲雕塑。它的存量极多,统计不易,还没有准确数字。汉代众多的画像石与陶俑展示出汉代百戏艺术的发达。宋金时期,随着丧葬习俗的变化,墓葬中出现了杂剧、社火砖雕。明清戏曲雕塑表现为建筑装饰雕刻、工艺雕刻和小品雕塑。第四是戏画。宋代绘画中发现有两张杂剧图,周贻白先生辨认出其中一幅为宋杂剧“眼药酸”。元代传世绘画中尚未发现戏曲绘画,明清两代卷轴画中的戏曲内容主要集中在宫廷画。其余戏曲绘画皆出自民间画师之手,内容多为戏曲场面、脸谱与扮相谱,还有城乡演剧图、赛社走会及节庆演出图,以及木偶影戏图等。还有壁画、年画。第五是舞台题记。舞台题记是戏曲文物家族的新成员,内容主要为演出时间、班社、剧目、艺人等,有时艺人也将自己演艺生涯之艰辛与感想书于壁上。第六是服饰道具与乐器,现存服饰道具与乐器主要是清代,尤其是晚清至民国之物。最后是抄刻本,包括出土戏曲抄刻本、私家祖传戏曲抄本、戏折、戏票、戏单、海报、演出合同书、戏会簿等。

戏曲文物的真正发现,即戏曲文物研究的自觉,始于20世纪30年代。1931年8月15日出版的《清华大学中国文学会月刊》,刊登了中央研究院考古学家卫聚贤拍摄的山西万泉县元代戏台照片。同年12月15日,卫聚贤又在该刊发表专文《元代演戏的舞台》。 此后,北平国剧学会编辑出版的《国剧画报》几乎每期都刊登一两幅文物照片。

戏曲文物研究可分为四个时期:20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为发轫期,50到70年代为发展期,80到90年代为繁荣期,21世纪进入稳定持续状态。

第一个时期以文物介绍为主,以齐如山、傅惜华、张次溪、卫聚贤、周贻白等人的成果为代表。其虽不免带有学科草创时的粗陋,但已表现出学术的自觉。

第二个时期为发展期,具体表现为研究范围的扩大,研究人员的增多及研究力度的加深。主要有墨遗萍、丁明夷、刘念兹、徐苹芳、周贻白、赵景深、欧阳予倩、冼玉清等,但除了刘念兹外,其他几位均非戏曲文物之专门研究者,所以这一时期还没有形成规模的研究队伍。

第三个时期为繁荣期。刘念兹的《戏曲文物丛考》1986年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这是戏曲文物研究的第一部专著,它宣告了戏曲文物学的问世。专门研究机构与专业刊物的出现对于一个学科的建设至关重要。1984年,山西师范大学戏曲文物研究所成立。1986年《中华戏曲》创刊,编辑部就设立在我们山西师范大学戏研所。北京的刘念兹、廖奔、周华斌,山西的黄竹三、冯俊杰、杨太康、柴泽俊、杨富斗、杨孟衡、寒声,以及河南的杨健民,浙江的谢涌涛诸位,均取得了较大成就。一支数量可观的、稳定的研究队伍已经形成。

进入新世纪以来,戏曲文物研究又有了新的进展。第一,田野调查继续深入,新的发现不断披露。第二,一批年轻学者逐渐成长,形成了合理的学术梯队。骨干学者多为复合型人才,如北京的廖奔、周华斌、麻国钧、姚小鸥、刘文峰,上海的叶长海、王季卿,天津的冯骥才,广东的康保成,山西的黄竹三、冯俊杰等先生。年轻一代学者渐趋成熟,崭露头角。以山西师范大学戏曲文物研究所的研究队伍为主,还包括北京的罗德胤、薛林平,广东的宋俊华,陕西的元鹏飞等。我们所的延保全教授大家都认识,就不说了。近年来,还有古建筑、考古学等专业新的加盟者,产生出一批高水平的研究成果。依靠戏曲文物的发现,现在中国剧场史的建构基本完备了。如果没有戏曲文物的发现,中国剧场史就建构不起来。


二  戏曲文物与戏曲史观

主持人:刚才车老师对戏曲文物的概念、形态、类型,以及戏曲文物的研究概况和意义进行了阐述。现在请姚老师谈谈自己的看法。

姚小鸥:车教授是戏剧文物专家,神庙剧场方面的权威。但就我们对话的题目而言,他的话有值得商榷的地方。说剧场史的研究现在大体上比较完备了,是现行戏曲史框架内的话语。据我看,剧场史的研究,从观念、材料到方法,还有很多需要进一步完善之处。建立一个比较完备的、符合中国文化发展脉络的中国戏曲史,还要更多地重视地下的戏曲文物。第一是建筑明器,其次是墓葬中的石刻和绘画。包括汉代建筑明器里边的戏楼和汉代墓葬中的石刻及壁画,唐代墓葬中的雕塑、壁画,以及宋代的墓葬壁画及石刻所反映的戏剧乐舞演出等。研究剧场史的人,对唐前戏剧的材料关注不够,这就涉及到戏剧史观。

材料的发现是基于观念的,没有正确的观念,你能够看到一个材料,但是不能发现它。看到和发现是什么样关系呢?以陕西韩城宋墓壁画演剧图为例,车文明教授曾经评价说,它是21世纪最重要的戏曲文物发现。最早看到它的是建筑工人。工人挖地基时看到墓里边有画,报道出来后,考古人员赶到现场把它保护起来。我和康保成教授、车文明教授、延保全教授一起去,与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的考古人员合作,对它进行了学术考察,系列论文发表在国内顶尖的学术期刊《文艺研究》上,获得了国内学术界和国际汉学界的重视。建筑工人最先看到这件文物,但是没有发现它的价值。这就是看到和发现的区别。

车文明:对,没错。

姚小鸥:有了正确的观念,才能够发掘出材料的价值。去年我和孟祥笑博士合作的《唐墓壁画演剧图与<踏摇娘>的戏剧表演艺术》,得到了黄天骥教授等人的称赞。车文明教授去年在《曲学》上发表文章,对这篇文章也做了肯定,但还有些学者认识不到这一发现的价值,这就是学术理念不同的缘故。图像是直接的显现,它和文字不一样。语言有隐喻性,可以有多重意义的解释。这图像很清楚啊,两边是乐队,中间是表演,画面中还有其他演出辅助人员。我们的文章都出来了,还认识不到,这就是戏剧史观所造成的。

在通行的戏剧史观念中,唐代只有戏剧的雏形,北宋杂剧相当简单,甚至有学者认为当时才有两小戏、三小戏,即同台只有两个或三个演员出演。汉代更不能想象了。王克家的博士论文《汉代戏剧研究》对汉代建筑明器里的戏楼有所阐述。这些戏剧文物,早就为人所知,但被称之为“百戏楼”,认为只供演出歌舞百戏。我们认定它是戏楼,理由之一是它上面都有方相氏的形象。

车文明:我对汉代的建筑明器没有深入研究,要是说到金元以后的,宋代以后的戏台壁画什么的,我底气比较足。记得09年从韩城考察“宋墓杂剧图”壁画回来,姚老师在我们报告厅作报告,给我们看有方相氏的陶楼,说那是戏楼。当然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但是我想另一种情况,因为方相氏驱鬼,下葬前方相氏先把鬼驱走,再把那个棺椁吊下去,意思是不要让先人在地下受骚扰。汉代墓葬里边常有方相氏的图像,所以在那个明器上面刻个方相氏头我觉得很正常,要说它是戏楼,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姚小鸥:感谢车文明教授对我的质疑,使我有机会进一步阐述我的学术观点。正如车教授所言,方相氏首先是驱鬼的,汉代墓葬中方相氏的形象很常见。那么,我们为什么以此为由,说这些明器楼阁是戏楼呢?首先,方相氏有两种身份。《周礼》里面说:“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大丧,先柩。及墓,入圹,以戈击四隅,驱方良(罔两)。”也就是说,方相氏既有驱鬼的功能,又有扮演的性质。它所以成为傩戏的源头,就在于此。从公布的考古材料来看,汉代墓葬中具有驱鬼性质的方相氏形象,都刻在画像石或画像砖上置于墓中,而不在建筑明器上面。戏楼的台柱或栏干上设置的方相氏形象则往往不是单独存在,而是和舞蹈人物形象共同出现的,而且这些明器楼阁都具有后世戏台的特点,有前台、后场和上、下场门等。不是戏楼的建筑明器上,都没有方相氏的图像。在一些戏楼上,相应的位置是一个活生生的熊的形象。我们知道熊在汉代是方相氏的一个象征,著名的沂南汉墓百戏图里边就有一个“象人”,扮为熊的形象,手里拿一个便面做戏。便面类似今天的扇子,我们知道宋元时期的戏剧演出中,扇子是重要道具。沂南汉墓百戏图中方相氏不是拿着戈去驱鬼,而是拿着便面作表演,这值得我们思考其与戏剧的关系。

从文物和文献互证的角度来看,杨公骥教授1950719日在《光明日报》上发表的文章,破译了汉代著名歌舞剧《公莫舞》的剧本《巾舞歌辞》。有人说,为什么只有《公莫舞》这么一个汉代戏剧的剧本流传下来?是不是算是孤证啊?这种说法粗看有理,但如果把《公莫舞》和汉代戏楼等文物放在一起考察,事情就比较清楚了。这是文献与出土文物相互参证的佳例,是戏剧文物与中国戏曲史建构关系的佳例。

车文明:姚老师刚才的解释让我清楚了一些,你说的有道理,但我马上全部接受也不可能。关于《公莫舞》,补充一下我的想法。至于说它字数少,我们不能凭字数的多少来判断某个文本是不是剧本。现在有好多戏会演很长时间,比如说经典的《三岔口》,要想把剧本记下来是不现实的。我们研究剧本一定要跟场上相结合。咱们搞戏曲研究的都清楚,不能凭记录下来的字数来判断它是不是剧本。《三岔口》的词就没什么可记的。说剧本短,戏剧就不成熟,这显然是不对的。


 戏曲文物在戏曲史建构中的作用

主持人:刚才两位嘉宾各自从自己擅长的领域出发,就话题进行了阐述,都涉及到了戏曲文物与戏曲史的关联。车老师提到研究自觉这个概念,现在请您接着这个话题,谈一谈戏曲文物的发现对戏曲史的研究起到了一些什么作用?

车文明:中国戏曲从诞生之日起,便地位卑微,被主流社会所排斥。王国维先生说:“独元人之曲,为时既近,托体稍卑,故两朝史志与《四库》集部,均不著于录;后世儒硕,皆鄙弃不复道。”戏曲文献因无人重视,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存量很少,与戏曲发展的辉煌历史很不相符,导致戏曲史研究中有更多的空白或模糊区域,有些结论因资料所限而与历史事实相左。戏曲文物的发现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弥补这一不足,并由此而带来一些方法、观念上的更新。由于形象资料留下的少,戏曲文物的发现,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戏曲文物对戏曲史建构的贡献很多,粗略划分,其作用与影响有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填补空白,如剧场史、舞台艺术的形象资料等。戏曲文物对中国戏曲史建构的最大的贡献是中国剧场史。戏曲史如果没有剧场史,无疑是有缺憾的。中国剧场史建筑形制的发展对中国戏曲的特征的形成,同样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比如庙台广场比较嘈杂,在此间需要演唱高亢嘹亮的腔调。如果唱堂会,便需要演唱昆曲等优雅婉转的剧种。在戏曲文物发现以前,剧场史的研究基本属于空白状态。现在依靠戏曲文物的发现,宋元以后的中国剧场史的建构现在基本完备。如果没有戏曲文物的发现,这是不可能的。还有舞台艺术形象,仅依据文字记载,要还原它非常困难。有了文物的直接形象资料后,戏曲史就立体和丰满起来了。

其次是印证文献记载,补充史料之不足。如某些脚色化妆在文献中出现,今人不大理解,有了出土文物,就形象直观多了。比如说脚色化妆,文献上记载,什么“眼角一道明戗”,什么“头上插枝笔管”啊,就是形容副净、副末那些个脚色的。但到底是什么样呢?后来我们发现了戏曲文物,比如韩城宋墓壁画中的副净,脸涂白灰、黑眼圈,红唇,墨线贯以右眼。副末色的化妆为眼睛周围涂白色眼圈,就像戴了一幅全白眼镜,下部则涂成粉红色。这就一目了然。

另外,文物提供的信息可以纠正并完善戏曲研究中某些既定看法。从作家作品出发,产生了元代后期杂剧衰微说。从文物的发现来看,却不是这样。

再一个重要方面是引起了研究方法与戏曲观念的丰富与更新。戏曲是一种舞台艺术活动,若从演出史的角度来重新观照和书写中国戏曲史,清代是最重要的阶段之一。以元明清三代而论,元明两代均有伟大的作家作品,而清代没有,照此看来,似乎清代戏曲的发展远远比不上元明两代。但基于戏曲文物的发现,从戏曲活动的角度讲,或以发现清代是中国戏曲史上最繁荣的时期。此外,推动中国戏曲生存与发展的动力机制究竟是什么?是根植于百姓心中的制度和信仰。过去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出发,将戏曲在宋代形成的原因归结于城市商品经济的发达,然而通过大量的戏曲文物的发现,我们改变了这一看法。在发生灾荒时,戏曲演出反而越频繁。为什么?百姓祈求通过演戏来取悦神明,禳灾逐疫,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农村是戏曲起源的一个重要源头,经济繁荣只是戏曲发达的一个条件,并不是决定性因素,重要的是礼乐制度和民间信仰的渗透影响。民众的信仰建立在根深蒂固的礼乐文明制度之上。演戏敬神、赛社献艺是中国戏曲生存的基本条件,这个制度支撑了中国戏曲的生存与发展。

主持人:关于这个问题,姚老师有什么见解?

姚小鸥:我想从另外一方面谈谈这个问题。我和车文明教授在下面交流时,提到《庄家不识勾栏》。杜善夫的这个散曲套数在戏曲史上非常知名,过去人们认为它是元代文献,描写的是元代的戏剧和剧场,位于山东东平。今年元月,河南大学程民生教授在《中州学刊》发表文章,对《庄家不识勾栏》的年代、创作地点重新做了考证。他以货币史研究为切入点,得出了新的结论,就是《庄家不识勾栏》这个散曲套数创作于金代而不是元代,描写的是汴京的杂剧演出。这就把原本以为是元代的戏剧演出活动提到了宋金时期,这是以文献研究推进戏曲文物研究的一个例子。


四  戏曲文物与戏曲史研究的方法


主持人:车老师经常对博士生们说,一个新兴学科的形成,要具备几个条件:明确的研究对象,稳定的研究队伍与机构;代表性学者与标志性成果;独立的研究方法与学术工具、学术范畴,也就是一定的研究范式。还有专门的刊物与学术发表阵地等。两位嘉宾对戏曲文物学的研究对象、研究队伍、代表性学者和标志性成果已进行了阐述。还提到了中国戏曲学会的会刊《中华戏曲》。这个刊物的办刊特色之一,就是戏曲文物研究。当前戏曲文物与中国戏曲史研究的深入发展,需要更多地借助研究方法的开拓。请车老师就此谈一谈。

车文明:说到戏曲文物,大家会想起二重证据法。其实戏曲史的研究,文献、文物与田野调查不可偏废。戏曲文物对中国戏曲史的建构,最大的贡献是中国剧场史。在田野调查中,我们还发现多种抄本等戏曲文物。乡村演剧活动,对我们认识戏曲文物的价值,重新审视戏曲文献的内涵都有帮助。如果按照传统文学史作家作品的路子来看,肯定元明是戏曲史最重要的部分,清代就差得远了。古戏台研究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剧场史告诉我们,从演出史的角度来观照中国戏曲史,书写中国戏曲史,清代就是极重要的一个阶段。

姚小鸥:文物和文献研究相结合只是一个原则。两者是不同性质的材料,需要不同的研究方法,当然有些道理是一样的。比如,文物有断代的问题,文献也有断代的问题。对于文物,首先要确定其真伪。其次是其年代,之后才是内容解读和阐释的问题。文献也有断代的问题,比如前面提到的汉代歌舞剧《公莫舞》的年代,曾有学者把它定于刘宋时期,这是不对的。刘宋只是文献记载的年代,它和文献本身的年代不能混为一谈。以沈约那样的大学问家,在撰写《宋书·乐志》的时候,已经不能对《巾舞歌辞》断句,说明它早于刘宋。据《晋书》记载,晋代的人也已经不明白《公莫舞》是怎么回事了,说明它也早于晋代。结合其他证据,比如同期的文献《汉鼓吹铙歌十八曲》,可以肯定《巾舞歌辞》是汉代流传下来的文献。

更进一步来谈,正如我在前面所说,研究方法从根本上来看,离不开观念。观念、对象和方法是相互依存的。离开正确的观念,难以掌握有效地、正确的研究方法。没有正确的方法,对象不成其为对象。我们前面提到的对《唐墓壁画演剧图》的不同认识,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另一方面,新材料的发现和使用,要求人们进行观念的更新和方法的创新。戏曲文物发现之后,人们关注到古戏台和砖雕等戏曲文物遗存,并试图用它们来对王国维所建立的戏曲史框架进行阐释和补充。当旧的理论框架不能够容纳学术进步的要求时,理论创新就是更为重要和紧迫的问题了。若干年来,学者已经开始注意到了戏曲文物和戏曲史书写的内在联系,但还没有从理论上解决如何在利用戏曲文物的基础上,把中国戏曲史的建构和整个中华文明的发展历程建立起有机的、一致的关联,和世界文明的发展历程建立起有机的关联。


 中外文化交流与中国戏曲史研究的视野

主持人:姚老师刚才说到,应当在利用戏曲文物的基础上,把中国戏曲史的建构和整个中华文明的发展历程,和世界文明的发展历程建立起有机的关联。听起来是个很宏大的叙事。您能够就此更详细地介绍一下吗?

姚小鸥:山西临汾地区及其周边,富于戏曲文物,特别是古戏台很多,给山西师范大学的同仁们提供了优越的外部条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还可以在学术上更上层楼。我指的是,把剧场史研究放到更广阔的视野下,跟国外剧场建立广泛的联系是一个方向。车文明教授已经把全国的戏台基本上都了然胸中。讲到山西省的戏台有多少座,甚至可以精确到个位数。但是如果要真正的建构起新的中国戏曲史,就要把中国剧场史,与世界各国的剧场史建立起关联。

车文明:关注国际视野,进行比较研究,是基本的方法,不比较没有办法研究。10年前,我和曹飞教授去日本,考察了日本的神庙剧场,他们叫神社剧场。我们是中国大陆迄今为止,考察日本神社剧场最多的两个人,成果也发表了。我的《中国古戏台调查研究》后面有两章就附着同时期日本剧场的材料,你可能没顾上看。至于说西方的剧场史,清华大学李道增院士的《西方戏剧·剧场史》上下两册,确实非常好,我认真学习过。他是建筑学的。下一步我撰写《中国古代剧场史》的时候,要更加注意这个问题。

姚小鸥:车老师,很抱歉刚才我没有讲清楚。您的《中国古戏台调查研究》我是看过的,其中关于日本剧场的记述,我也有所学习。但在我看来,这些都还属于现行戏剧史框架内的研究。大家都知道,古希腊公元前5世纪已经有了戏剧,也就是说,西方的戏剧已经有了两千多年的历史。说我们中国一直到公元13世纪才有戏剧,中国戏剧只有几百年的历史,这显然不符合人类文化发展的一般规律。过去,一些人不反思自己的历史观,反而生造出什么“中国戏剧晚出”这么一个研究范畴,其荒唐是显见的。所以我们要借助于戏曲文物的研究,建立起新的中国戏剧史发展的理论框架。

说到和世界文明的发展历程建立起有机的关联,还可以拿“竹竿子”为例。我们曾指出《唐墓壁画演剧图》中有“竹竿子”,它在古代戏班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作用。以前,谈到“竹竿子”都是宋金以后的事儿,从这幅图可以看到,可以推到唐代,其实还可以更往前推。在山西朔州水泉梁北齐墓葬的壁画里,就有“竹竿子”。提到北齐,在中国戏剧史上又有什么样的重要意义呢?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里讲到,北齐以外族而入主中原,与西域各国交通频繁,故外国戏剧此时进入中国。我曾发现,在古希腊的陶瓶上,有“竹竿子”的形象,出现在祭祀场合和音乐学院里。祭祀和音乐,都是与戏剧关系密切的文化要素。当然,对此还要作进一步研究。近来我们还发现,两河流域4000多年以前的文物和我们中国古代的戏剧文物有高度的相似性,这是过去难以想象的。

国外大量的材料,从古希腊一直到欧洲中世纪,再到欧洲近代的剧场,我们都要给予更多关注。还是从“竹竿子”的角度来说,在英国人菲利斯.哈特诺等所著《戏剧简史》第三版中,有一幅图,是文艺复兴时期法国的戏剧舞台,上面有人手里拿一节短杖。其位置与作用相当于《唐墓壁画演剧图》里边的竹竿子。西方戏剧史与中国戏剧史有不一样的路径,但是人类文明的发展有相似之处,这些相似的地方和差异之处,都给我们提供了比较研究的空间,是今后剧场史研究中应当注意的一个重要方面。

主持人:“戏曲文物与中国戏曲史的建构”这个题目,关键词是建构。传统文化的转化与创新是我们的伟大历史使命,“戏曲文物与中国戏曲史的建构”这个题目就包含在这个大的命题里。中华民族是一个有悠久历史的民族。华夏文化是独立发展起来的,我们有这个文化自信。另一个方面,在中华民族的发展过程中,又不断汲取外来文化中的优秀成分。“戏曲文物和中国戏曲史的建构”这个角度,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在戏曲文物与中国戏曲史重新建构的过程中,要坚守我们民族的主体性,同时也要注意到中华文化和外来文化长期有益的互动关系。中国当下在经济发展和对外交往方面,一个重要举措,就是一带一路的发展。而中国戏曲史的重新建构和一带一路密切相连。搞好相关研究,是我们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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