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venue du Reclus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Nancyback

博文

宽以为仁、严以为师

已有 6268 次阅读 2013-6-23 09:26 |个人分类:生活点滴|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高等教育, 教授, 中国历史

先师张鎏的故事之二

1982年春节后到天津大学读硕士生,刚刚20岁。

那个时候,文革结束不久,“四人帮”也被“粉碎”不过几年时间。社会虽然在逐步被理顺,走上正轨,但文革遗风无处不在。在石家庄,河北化工学院,仍然很“左”。系里的书记还是复员兵,辅导员、团委书记等还是文革期间留下的造反派。据说,后来在清理“三种人”中,有的老师被清理。不过,那是过了几年以后的事了。

从石家庄到天津,从河北化工学院到天津大学,用老寇的话说,感觉像是从民国到了欧洲了。感官有极大的改善。天津大学无论怎么说也像个大学了。开始上课,印象极深的有几件事。

一件事是余国琮先生给我们入学见面,他自信的说, 我们终于拨乱反正了,终于迎来了你们文革后第一届正规大学生来的研究生,我们有世界一流的教授和导师,现在我们又有了层层选拔出来的一流的学生,那么我们一定能做出世界一流的成绩,培养出世界一流的化学工程师。那个时候,余老先生就毫不含糊的说,我们是世界一流。

第二件事是团委书记杨志祥老师,给团员同学一个简短的见面,说,社会对你们寄予太多的期望,以后你们有什么事来找我,我一般就不找你们了。

第三件事,是周末到赵久生、朱淳礼老师家里聊天,朱老师给做了丰盛的饭菜。在餐桌上,朱老师流了眼泪。她说,当年我们上大学和研究生的时候,也踌躇满志,要一展宏图,要以智慧建设国家,要为科学发展做出贡献。可是56年硕士一毕业,就赶上反右,过后就大跃进,然后就吃不饱饭,刚刚能吃饱饭就去四清,四清没结束就开始了文革。现在50岁了,才招进来你作为第一个研究生,祝你走的顺利。赵朱老师一家四口,住在三村的小平房,非常简陋。赵老师说,这个房子56年搬进来,说是临建,建完校园要拆除的。结果搬进来就拆不了了。

再印像很深的,就是张鎏先生了。第一学期,和张先生见面不多。那时他是工业催化教研室主任和系教学副主任。偶尔见一面,也没有机会说话,总是觉得,老先生行色匆匆,说话也很简洁。当时老先生已经60多岁,但精神矍铄,步履稳健,虽然个头不高,但我们仍需仰视。

第二学期,老先生给我们上催化原理课,每周四学时。77-78(硕士叫81-82)只有四个学生,关毅、我、胡志成、黄星亮。还有一位女同学,记得是柳作良教授教授的学生朱禾慧,煤化工专业的来选修。

尽管学生少,张先生上课一丝不苟。着装整齐,夹着一个古旧但高贵的手皮包,准确的踏着上课的铃声进来,准确的在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收起粉笔。那时候没有投影和ppt,所有的演算和讲解都是用黑板,先生的板书清晰,但老气;讲解明白,逻辑清晰,也很流畅。后来自己上了讲台,才意识到,当时老先生备课,肯定是非常认真的。记得考试,还郑重抽题,一半书面,一半口头。考试下来,几位学生得分都很低。

从此,几位师兄弟私下都说,老先生真是严师。遇见更是肃然起敬。

那个时候对我来讲,感觉进天大像是进了天堂,他们本校上来的研究生则普遍不这样认为。他们对老师们评价还是很刻薄的。但对张先生,总是尊重的多。

那个时候的社会,百废待兴,急剧变革,社会上各种声音很多。文化领域在不断解禁,几乎每周都有解禁的或进口的电影,六里台的小广场,也成了校园里的文化广场。每个周末的电影,总是聚集很多人。也是那个时候兴起的,市里有了通宵电影。

执政党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看报纸,一会说要搞现代化,向西方学习,一会严重的说,要反资产阶级自由化,特别的,是暑假前后,开展了反精神污染的政治运动。

那个时候,什么是精神污染,没有明确的定义,但是大喇叭轰轰烈烈的,天天喊叫反精神污染。

那一届学生,无论年纪大小,参与多深,都是经历过文革的。对政治运动极其反感。研究生们自己组织的活动,用不同的方式抵制。几个同学到街上每人买了一件花衬衫,回到校园招摇。同宿舍的赵理强,还画了一幅漫画,一只花猫在餐桌上呼呼大睡,梦见美女,一只老鼠挥舞刀叉,指着花猫说,“哈,精神污染”。

好在天大的领导们淡定,并没有用工夫执行上面的精神,没有搞成政治运动。

到入学一年左右,在教研室做开题报告,也是和同学们的痞子语言用惯了,作报告的时候说了一句“赵总理给我们画了一个弥天大饼,到世纪末,国民产值要翻两番,那么能源消耗,要不只翻两番,我们做催化研究,应该怎样满足国民经济发展的需要呢?”。后面详细论证了我们做的项目对国民经济发展的意义。当时好像赵紫阳当上总理不久。

后来的硕士论文是跟赵久生、朱淳礼两位老师做的,和张先生的讨论不多,但每一次,开题报告和中期检查等,都被张先生问的狼狈不堪。因此,心目中的张先生就是一个举着鞭子的严师形象。

做完论文要答辩了,麻烦来了,当时早就知道,是被教研室报上去要作为师资留下来的。还没去人事处报到,人事处的工作人员来找赵先生了,说,你们支部打了报告,李永丹不适合做教学工作,应该另行找工作。赵先生说,怎么不适合?人事处的干部说,你们支部打的报告说,李永丹对精神污染有看法,李永丹说赵总理撒谎。

赵先生紧张了,要求教研室开会,会同人事处的干部认真讨论这件事。

在会上,张先生主持,说,我是教研室主任,学术带头人,你们打报告不通过我是不对的。针对那个报告的指控,先生说,对反精神污染有看法,我也有看法,青年人有看法是好事,没看法就不对了。说到那次开题报告,先生说,我没听见李永丹说赵紫阳撒谎。我只听见他说,经济要发展,能源要跟上,碳一化工要跟上。

就这样,那个报告被推翻了。

至于张先生的严教苛责,在后面跟他做博士论文期间更有体会。以后再继续讲老先生的故事。

 

 

 

2013622日于Ann Arbor

 




https://wap.sciencenet.cn/blog-281175-701904.html

上一篇:硕士生发表论文 – 教育不可承受之轻
下一篇:2013父亲节,志成笑了
收藏 IP: 99.121.238.*| 热度|

10 魏东平 陈安 武夷山 曹聪 钟炳 翟自洋 杨正瓴 王晓明 王鹰 唐小卿

该博文允许注册用户评论 请点击登录 评论 (3 个评论)

数据加载中...
扫一扫,分享此博文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4-29 12:09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