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美国在某种意义上成为“非正常国家”^[i]。美国积极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对非法移民也采取较为宽容的态度。而传统民族国家往往为了保护国内的经济社会秩序，在移民问题上采取严格和谨慎态度。

      美国在欧亚建立庞大的同盟网络，一直负担着这些同盟的主要成本，直到今天北约的75%负担是由美国承担。传统民族国家往往关心的是本国的安全和生存，不可能有兴趣为远在万里之外的其他大陆的安全付出高成本。

      美国主导建立了很多的国际机制，例如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世界贸易组织等。尽管这些多边国际机制中美国具有主导权，但规则设定实际上对于美国也构成一定的约束。然而传统的世界大国往往不愿意把自己限制在这些机制中，大英帝国就从来没有建立过将自己也作为监管对象的国际机制。

      美国因此维护了超级大国的地位，但客观上带来了战后国际秩序的相对稳定。奥巴马曾抱怨，世界出了问题总是找美国，在利比亚问题上坚持“幕后领导”，在叙利亚问题上，尽管认定阿萨德跨越了红线，但并未实施动武，这传递了一个重要信号：中东是欧洲的后院，欧洲是第一责任人，而非美国。

      美国朝正常国家回归的一个标志是：民族国家。美国一开始就是移民国家，其“人民”几乎全都来自欧洲，主要是英国。虽在独立战争中与英国分开，但与英国依然有千丝万缕特别是血缘上的联系，随后，不仅是欧洲，世界各国也加入向美国移民的行列。自由女神在长岛欢迎长途跋涉的移民。美国没有自己的“民族”，是民族的熔炉，这是美国的自豪，是美国不同于世界任何国家之处。

      自古至今，人类修筑了多少墙，或如长城抵御外敌，或以色列为保护自身的高墙，或如柏林墙隔绝东西方世界，或在网上设防火墙杜绝意识形态渗透。如今，长城已成旅游景点，柏林墙已经拆除，全世界为之欢呼；然而世人却将在不久后目睹美墨边境不低于5.5米的高墙，目睹“美国民族”呱呱坠地。

      有人^[ii]称之为“白人民族主义”。向企业施压和退出TPP，实质是争取就业市场和关税自主，属于典型的经济民族主义，即重商主义政策；而反非法移民、限制合法移民、紧缩难民政策，则属于政治民族主义。与其说白人民族主义来自于种族优越感，还不如说是来自种族危机感。

      目前对特朗普今后走向的分析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方面。

      其一，在一定程度上由竞选的出格到向平衡点回归。

      在主体的角度是“挤公共汽车说”。在车下说，车上还空着呢，可以再上人；一旦挤上车，腔调马上变成“挤不上了”。特朗普在选举时是一个调子，一旦有一个相对较为完整的政策蓝图，会采取和以前相对一致的政策。

      从所处环境的角度看。虽然胜选，但毕竟有差不多一半的反对票，其中精英居多。特朗普有必要安抚精英，由代表一部分人到代表美国人民的“根本利益”。8年前，奥巴马也是打着“改变”的旗号当选，众望所归，获得的选票和认同远高于特朗普。但任期届满，“改变”有名无实，旧问题没有解决，新问题蜂拥而至。即便当前共和党占据参议两院多数席位，特朗普过于激进的政策口号也未必符合共和党巩固执政与发展的目标。在三权分立的制衡下，特朗普意欲实施国家的“公司化”管理，看来是天方夜谭。

      精英的价值观，“政治正确”，虽有偏颇和被滥用，其本身未必全然是嘲讽的对象。一方面可见极右翼以纳粹方式向特朗普致意，另一方面，哈佛、麻省理工等世界一流学府的校长教授连连发公开信，表示要坚守美国核心价值观。梅丽尔•斯特里普的金球奖演讲也说明了这一点。弥合内部意识形态分歧也是特朗普必须处理的要务。

      美国将在4月担任联合国安全理事会轮值主席国。新上任的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尼基·黑莉称，“在跟各国驻联合国大使接触时，最令人感动的是，他们都要求美国担当起世界领袖的角色”。她将把人权议题作为安理会日常优先事项考虑，并称“美国是世界的道德良心”。意识形态与经济的取舍，世界领袖与美国第一的排序，时时处处在纠集之中。

      此外，特朗普改革成功就需要利用强大的国家机器，制定和执行任何政策，都必须依赖精英集团。这也意味着他将不断与议会和行政系统妥协。

      其二，随着全球产业链瓦解，各国不再是分别大致隶属“三个世界”（金融、制造、资源），各自以自身的资源禀赋参与，而置自身的弱项特别是中下层社会于不顾，而是转变到把自己做大做强做全，制造、金融、太空、科技前沿、基建，一个不能少，各国以全方位的竞争力参与全球化。

      特朗普的意图是，美国在维系第一金融大国地位的同时成为世界级的产业大国，以混合大国的地位主导世界。虽然中国、德国、日本等国拥有完整产业体系，属于基本什么都能制造的经济体的国家，德国更以其出众的制造业实力，由智能制造向上攀登，一心向往为CPS制定标准，与美国抗衡。人们常常援引苹果公司的事例说明，像做iphone这样完整的产业链，召之即来的工程师和工人，世界上唯有中国，美国不可能把这样的产业链搬回去。不过美国似乎另辟蹊径，谷歌等超一流的互联网巨头通过人工智能等高技术，直接做出高大上的智能产品，似乎也没有把德国向往的标准放在心上。

      传统把产业分为一二三产，未来的产业格局将分为三个维度，一维的传统产业，即现有的一二三产，二维的互联网产业，如谷歌、脸谱、BAT等“平台”型公司，以及处于萌芽阶段尚未显山露水的三维的智能科技产业。高维产业向下挑战低维有优势，所以居于二维的网店可以冲散留在一维的实体店，譬如阿里巴巴。反过来，同样处于二维的谷歌则凭籍大数据和尖端技术（硬件、云……）做智能眼镜等各种智能产品，正在向三维攀登。阿法狗具有普遍性，可以适用于广泛的领域。在德国工业4.0致力于沟通一维与二维的标准之时，谷歌似乎正在瞄准二维通往三维的标准。美国有强大的工业基因和科技创新能力，以及强大的金融产业，未必一定要所谓“完整的产业链”。可以确定的是，新的全球产业革命竞争将成为世界主旋律。

      其三，如何应对科技发展是特朗普必须面对的一大课题^[iii]。

      特朗普似乎没有意识到，除了全球化，是那些高度自动化的工厂承担了美国本土的工作。煤炭业被排挤出局，与其说是因为奥巴马的环境政策，不如说是液压破碎法引起的天然气革命所致。特朗普政府能够实施何种政策来扭转这些趋势？控制美国公司不让采用新技术？

      特朗普的对策之一是新的太空发展计划。他表示：我们过去对太空探索的投资已经为经济、国防等领域带来了丰厚的回报。如今，美国的太空项目应当设立全新的愿景了。特朗普计划成立由副总统领导的美国太空政策委员会。21世纪的太空政策将整合公共事业、商业解决方案、快速解决实际威胁的能力、以及抓住机会的能力。太空行动可分为民用、商用、军用三级，每一级都需要新的侧重点。特朗普实现太空产业化民用化，其在民用领域的创新行动领先于世界。特朗普时代全球的军事与安全平衡将更加高科技化，既在客观上满足美国霸权的需要，太空产业革命曾是30年前里根政府战败前苏联的关键战略；又可以解决一部分国内就业。

      对策之二是能源革命，力争使美国成为能源净出口国，为数百万人提供工作岗位，而且出口实现贸易平衡。问题是，美国的新能源技术发达，特朗普以政治的力量保护和推动传统能源，阻挡科技的发展，也与各国阻止全球气候变暖的努力背道而驰。

      对策之三，特朗普公布了提高7000万学龄学生、2000万高等教育学生及1.5亿在职人员的工作教育水平的优先行动计划，把美国青年人就业与美国增长融合起来，让他们有可能在高技术时代找到就业机会。美国强大的金融业和科技创新能力，加上世界一流学府，上述设想并非空头支票。

      然而众多研究表明，在金融业的支撑下，随着科技特别是人工智能的迅速发展，保持就业并非易事，而且可能拉大精英与平民的差距。

（源于网络）

      图中表明，二战后，美国制造业就业人员的数量在80年代强化达到顶峰，随后大幅下降；金融危机后由奥巴马大力推进“制造业回流”而在2009年有所反弹。然而，制造业就业人员在全体就业者中的比例却是不可避免地单边下滑，托夫勒等未来学者早已预言并阐明了这一趋势。

      美国的主要问题不是包括中国等其他国家的制约，而是受到其自身初始条件和边界条件的制约，如三权分立和上述“再平衡”，以及经济规律的制约，如税收、债务和预算，还有科技越成功，贫富差距越大等。说到底，依然是本文开头时所分析的基本框架：权力能否均衡资本与社会的关系，前者是超越美国走向世界的跨国公司，后者包括对立严重的社会精英和中下层，处理好既依赖又超越资本与社会的科技；进而均衡权力自身与资本和社会的关系。

      特朗普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妥协，还是在多大程度上“走自己的路”；能够在多大程度上顾及地球（气温升高）与世界，还是在多大程度上只是为了“美国（白人）民族”，以及能够在多大程度上维系就业与科技发展同步，将在其任期及更长时间影响世界。美国留下的战略空间会让国际局势流动，增加不可预测和不确定性。

[i]张云：美国走向正常国家及其全球影响http://www.zaobao.com/forum/views/opinion/story20170203-720396

[ii]唐昊，白人民族主义能挽救美国吗？http://www.wzms.com/read.asp?wzms=8&newsID=24364

[iii]技术奇点+全球化废墟=特朗普崛起http://www.yicai.com/news/515671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