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菠萝

（一）

相信大家前段时间都看到了一篇刷屏文章《科学重磅！确认！66%的癌症发生是因为运气不好！》。

既然有N个人从各种渠道要我点评，今天就简单说说个人看法吧。

先说结论：

1：这是标题党，又是一篇严谨研究被媒体带歪了的故事。一来，虽然这研究来自超级大牛实验室，有意思有价值，但在科学界充满争议，远不能说“确认”。二来，原论文并没有说“66%的癌症是运气不好”，是错误解读，后面会重点展开聊这个。

2：“运气不好”这种说法，本身就非常不科学，研究论文根本没有。难道不是100%得癌症的都是运气不好么？

3：癌症发生肯定有显著的随机性。在我看来，这篇文章对大众最大的价值，是证明了任何养生方法，都是无法彻底避免癌症的。红薯，冬虫夏草，隐居的大师，统统不好使。

4：“细胞分裂越多，越容易患癌”的结论，一点也不意外。我两年前在《癌症.真相》开始，就提出细胞分裂次数是造成基因突变，导致癌症的重要原因。癌症整体是老年病，最大风险因素就是年龄。活得越久，细胞需要分裂次数就越多，患癌机会就会增加。

5：这篇论文并不说明我们对癌症预防无能为力，相反，文章证明了早期筛查的重要性。同时，抽烟，喝酒，空气污染，病毒感染等风险因素依然非常重要，要竭力避免。普通大众防癌，抗癌的理念不应受此影响。

下面主要想展开来聊聊“66%”这个数字，它是误会的主要来源。

（二）

先说一下，66%这个数字来自论文作者的数学模型，这本身就在科学界争议巨大。很难说到底真实数字到底是什么，可能是10%，也可能是90%，更可能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咱们就暂且认为66%是对的，那依然有三个大问题。

1：最大的问题，混淆了“基因突变” 和“癌症发生”这俩概念。

原文是说“66%的基因突变是随机发生的”，而不是“66%的癌症是随机发生的”，这两者有本质区别。

基因突变只是癌症发生的必要条件，但不充分。另外一些因素，比如免疫系统的失灵，也必不可少。免疫系统功能强的时候，随机发生的突变细胞也很容易被清除掉。

由于环境，生活方式和免疫系统关系非常密切，因此整体癌症发生过程中，“非随机因素”的影响是很大的，绝非可以忽略。

自己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但千万别因为66%这个数字，就觉得健康生活毫无意义。即使只能降低10%患癌概率，也是有意义的。

就像小孩能否考上一流大学，能否成才，学区房显然不是最关键，但大家不依然拼命在抢么？

2：咱们就算退一万步，说癌症发生就等于基因突变，66%这个数字也依然是错的。

有件事儿大家可能不清楚，就是癌症发生，通常需要两个以上的重要基因突变。

一个基因突变，还是俩，有区别么？

区别大了！

回答问题之前，咱们先做一道小学数学题。

如果数学和语文都不及格，就会被爸爸打屁股，而一门功课不及格的概率是66%，请问被打屁股的概率？

答案是66%*66%=44%。

同理，两门都及格的概率，是34%*34%=12%。而一门及格，一门不及格的概率是剩下那44%。

因此，虽然有66%的可能一门功课不及格，但由于需要两门都不及格才被打屁股，因此有超过一半（56%）的机会不被打屁股。

看明白了这个，再来看癌症，原理其实一模一样。

如果两个重要基因突变，就会得癌症，而一个基因随机突变的概率是66%，那么两个基因突变都是随机，因而纯粹所谓“运气不好”的概率是多少呢？

就和两门都挂科，被打屁股一样，是66%*66%=44%。

剩下的56%情况，至少有一个突变不是随机的。只要能阻止这个突变，同样能阻止癌症发生。

如果癌症发生需要三个基因突变呢？就像如果考试再加上英语，必须三门都不及格才会被打屁股呢？

“运气不好”（全部是不可控随机因素）的概率进一步降低到29%（66%*66%*66%）!

说白了，预防癌症，只需要防住一个突变就好了，不需要防住所有突变。就像要防止被打屁股，不需要每门课都及格，只需要保证一门课及格就够了。

因此，根据单个基因突变的概率，而直接推论出66%癌症都是“运气不好”，是对癌症生物学没有基本理解。

3：66%是整体概率，有些癌症随机因素或许高，但中国高发的几大癌症，则主要是环境和生活方式引起的。

如果下载了原文后面的第六个附表（一般媒体是不可能去看的），会发现虽然很多癌症的“随机因素”指数很高，但也有好几个癌症例外。

首先就能看到癌症第一杀手，肺癌，主要是由于环境因素（吸烟，环境污染，放射性气体等）导致的。通过戒烟，避免室内外空气污染，很多肺癌能够预防。

另外四个受环境影响很大的癌症：胃癌，食管癌，宫颈癌，肝癌。

好巧，这不都是在中国高发，但欧美很少的“四大穷人癌”么？

其实不是巧合，这四种癌症之所以在中国高发，就是因为很多和环境/生活习惯密切相关，并不是完全随机发生的。

所以，中国可控的癌症比例，要显著高于美国。根据发病的环境因素，大家有很多可以做的事儿，不需要坐以待毙。

• 胃癌：控制幽门螺旋杆菌，胃镜检查。

• 肝癌：接种乙肝疫苗，戒酒。

• 食管癌：戒烟，避免滚烫食物和饮品。

• 宫颈癌：接种HPV疫苗，定期筛查。

更多细节，大家可以去读菠萝以前写的“远离“穷人癌”，你可以做到！”

（三）

除了上述的三点，还有一些其它明显问题，比如“论文数据只能证明相关性，不等于因果性”，“基因突变分有利，中性，有害，并不都是坏的”，等等，今天就不说了。

总之，原始论文来自癌症基因突变研究鼻祖之一Bert Vogelstein的团队，很有意思，我强烈推荐大家读。但媒体报道有时为了传播，过分解读，容易造成误导，希望今天能给大家还原一些真相。

科学问题，真相通常在两个极端中间。

一方面，绝大多数癌症并不是完全“运气不好”，而是随机因素和不随机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健康生活方式，包括戒烟戒酒，积极运动，拒绝暴饮暴食，避开环境污染等，价值很大。

不仅因为它们确实能显著帮助降低患癌风险，更重要的，它们能降低很多别的疾病，比如糖尿病，高血压，高血脂等风险。从导致死亡人数，和对社会的负担来说，这些都和癌症是一个级别的杀手。

另一方面，癌症的发生肯定有很大随机性，无法预测，我们必须承认。

正因为如此，了解科学的癌症预防，包括早筛知识，意义重大。开发更好更便宜的癌症筛查方法，是科学界和商业界都在努力攻克的问题。

虽然癌症有随机性，但也没必要天天担心自己会不会“运气不好”。搞得啥都不敢吃，啥都不敢做。如果去找神医大仙保平安，或者买各种昂贵的“防癌保健品”，那就更惨了。

理性生活，包括理解各种事件的随机性，不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精力。

做好自己能做，愿意做的，就可以了。人呢，最重要的就是活得开心。

（本文受到姜海博士的启发，感谢张洪涛博士，何嫣然mm对本文修改提出的建议）

作者：菠萝，本名李治中，美国杜克大学癌症生物学博士，癌症科普作家。著有《癌症.真相：医生也在读》，荣获“2015中国好书”，第十一届文津图书奖。联系作者：checkpoint_1@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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