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旧年跟着老和尚去县丞家做法事，经过集市，回来路上闷闷不乐，老和尚询问何故，小和尚答道：“师父，我在集市上看见人当街杀牛，那牛耕了一辈子田，劳累一生却仍不免一刀；又见路边有个老婆婆在乞讨，衣衫褴褛，双目失明，听说是被子女所弃。去到县丞家里，虽然他家锦衣玉食，可我听见议论，县丞整日价提心吊胆。请我们做法事，也是为了消灾弥祸……这一路所见，未曾有一个开心之人。师父，为何众生都过得如此不乐？”

老和尚想了想，拿出一粒种子交给小和尚，回道：“你问的问题，我现在还答不了，你将这粒种子栽到后山，明年此时我再来和你说道说道。”

小和尚依言行去，后山原有片樱花林，X走的那夜一宿风花（《锁骨菩萨》），整片林子枯死了过去。来到后山，残枝已被砍去，小和尚的眼中只见到层层叠叠的石头，好不容易在崖顶寻了个土坑埋下，刚开始还隔三岔五过来看一眼，始终不见动静。久了，小和尚便以为已被压死，丢在脑后作罢。

一年过去，老和尚带着小和尚来到对面山上，远远向后山崖顶望去：层峦叠嶂的石头山顶，有一树碧绿的枝叶招展。指着那一丛翠绿，老和尚问道：“告诉师父，你看到了什么？”小和尚端详了半天，迟疑着答道：“一棵树，这还是我去年埋下的种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老和尚也不出声，笑着点点头。过了片刻，那一丛翠绿中泛出了点点水红，红色渐浓，转而沁开，不知不觉间满枝都是紫红。风从崖顶旋过，卷起花瓣飘洒在空中，有那么一片，竟乘着风跨过了山谷，落在小和尚的手上。深紫色的花瓣，偏偏是剔透晶莹，捧在手心有些微的凉意。一丝淡淡的幽香飘过，花瓣已成云烟。小和尚抬头望去，崖顶的红色已化作了天边紫霞，而那崖顶，却像从不曾有过绿树，有过鲜花……

不知不觉间，小和尚已是泪流满面，抬头向老和尚问道：“师父，这花为何如此就败了？既然要谢，为何要开？众生来此红尘，究竟为何？”

拍拍小和尚的脑袋，老和尚说道：“这花是我从隔壁村释老大那里要来的，以前他在灵山开大会，拈花示众，用的就是这个。你种这花时应该也知道此花的不易，这一树繁花，要从那么多的石头缝中挤出来，步步艰辛；它要破开的，用三千甲胄形容也不为过。虽然有这些艰辛，但对此花来说，它终于是开了；至于落花随流水，并非无可奈何，而是顺其自然。”

顿了一顿，老和尚续道：“你所揪心的，不是花开花谢，是众生痴迷，是无人得见此花。世人颠倒红尘，贪嗔痴如蛆附骨，每个人的心外都裹着何止甲胄三千，要从心里开出这样的一树繁花，该有多不易。可如果不开出这样的一树繁花，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你想着众生皆有佛性，想要每个人都能立地成佛，都能从心里开出一树繁花。可那只是你想的；你要做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你心中的那一树繁花，如何才能开出啊？”

小和尚望着远处空无一物的山崖，许久方道：“师父，我明白了。无论如何，我都想让我的心开出一树繁花。哪怕一树繁花三千甲，我也会找到那条破开千重甲胄的曲折之路。我要于这天地间开一树我自己的花。我是这天地间的，开花要借助此天地中的种种；但籍借这些东西，以什么样的姿态开什么样的花，那是由我自己决定。至于花开之后是否有人得见，我不必管。我自是站在那，开着一树的花，有人经过或无人经过，有人看见或无人看见，我都是兀自站在那里。”

远山的彤云慢慢散去，青天如洗，白日如昨……

附注：“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五灯会元·七佛·释迦牟尼佛》·宋·释普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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