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F Talk（论坛演讲）是第二十届中国发展高层论坛推出的创新演讲活动，活动以“我与中国共未来”为主题，邀请十二位中外杰出人士代表，分享他们与中国的故事。本期我们将聆听哈佛大学教授、美国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前主席杰森·福尔曼的精彩演讲，探讨中美如何在互相借鉴中走向共赢，以及如何用科幻小说预测经济增长。

杰森·福尔曼（Jason Furman）

美国与中国：交流互鉴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Learning from Each Other

※ 以下是演讲内容记录：

杰森·福尔曼：美国与中国应相互借鉴

@ CDF TALK

各位下午好！非常高兴能够来到这里。

我第一次访问中国是在1985年，当时我还是个高中生，通过一个交流项目来到了中国。尽管当时中国人均GDP只有300美元，但是这是一个如此大、如此重要的一个国家。我知道，进一步增进对中美之间关系的理解，对于未来是非常重要的。

现在我最大的两个孩子，一个快10岁了，另一个快12岁。实际上，不需要给他们解释太多，他们就知道中国在世界上是多么重要的国家，知道中美关系、以及两国相互之间的理解是多么重要。

所以，当他们听说我这次要到中国做这次演讲的时候，他们说他们也想来。因为他们想看一看中国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尤其想看看我1985年来过中国以后，中国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现在中国的人均GDP已经9000美元了，是当时的30倍。

这次他们和我一块来了。起初他们还以为，我所说的中国发生的那些变化是在跟他们开玩笑。

我带他们去了一个稻田，这些稻田、梯田历经八百年没变；我们还去漓江坐了竹筏，这项活动数千年没变过；昨天我们还去了北京的长城，它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但事实上，并不需要一个哈佛的经济学教授来说明中国到底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这些变化连我的孩子们都能看得出来。今天，我将主要探讨他们观察到的三种事物。

| 贸易：贸易开放促成互惠共赢

在我们飞了14个小时，降落到中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采取一种非常“传统的”中国化的做法，这在中国非常常见——我们去了一家星巴克。

在上海，星巴克的数量比纽约还要多。这种开放度，恰恰证明了中国和美国之间的互动是能够让双方受益的。中国能够使人们获得想要的产品，而美国也能够通过在中国的销售获利。此外，这种开放的进程也是平衡的，双方都能够从中获益。

我在克林顿当总统时期，在他的政府里工作。我当时推动的一件事情，就是给予中国永久性正常贸易关系地位。同时，我们当时也意识到了中国给美国经济带来的一些挑战。比如，我们不断地流失制造业的工作机会，劳动力市场也有越来越多的不公平问题。很多人把这些问题归咎于中国。

我想，虽然全球贸易的确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挑战，但是如果你要问我美国和中国的合作对于美国来说是不是好事？或者我们是应该与人均GDP 9000美元、有那么多星巴克的国家打交道，还是选一个人均GDP只有300美元的国家交往？我们肯定会选择人均GDP有9000美元的国家。

任何不欢迎中国崛起的人，应该回头看看2015年的夏天，以及2016年初的时候，当时中国经济存在一些问题。彼时我正在白宫工作，我们看到了中国的汇率发生了波动，股市开始下跌，同时还有一些关于信贷泡沫的担忧。我们对此进行了分析，我们想的并不是“如果中国有这样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应该更高兴，因为这样的话美国会变得更加富有”。

事实上，我们考虑的恰恰相反。我们当时最大的担忧是：如果中国的增长没有那么快、如果中国的市场崩溃的话，会影响到美国的经济，会减少美国的就业机会，让我们变得更加贫穷。

所以从美国的角度而言，我们需要做得更好，来应对全球化。同时，中国也需要采取一些措施，来更好地遵循全球的规则，尤其是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这也是现在中美贸易磋商当中正在讨论的一个重要领域。

但是这样一些重要的变化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它是互惠互利的。这些变化并不是要使一个国家在贸易当中，以另一个国家受损为前提获利；而是会使两个国家同时受益。我们进一步地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加强法治，遵循世贸规则，事实上能够让美国和中国共同获益。

| 投资：投资主导型增长方式的极限

第二件事是中国的变化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这也是我的孩子们他们自己亲眼看到的一种变化。

我们来开北京机场后，去的第二个机场是在桂林。我不知道桂林在中国属于几级城市或者几线城市，可能它在规模上排不进前20。但是那样一个机场，它的规模几乎是美国三个大城市的机场加起来那么大。

在去阳朔的路上，我们穿越了一些山。我问我的孩子们觉得这条路建得怎么样。孩子们说，去年在厄瓜多尔看到了一条路，跟这条差不多。我只好跟他们说，在厄瓜多尔的那条路也是中国人修的。

这种基础设施建设，是中国投资行为的一部分。对于基础设施、房地产和资本的投资，都是中国增长的重要的组成部分。

但与此同时，这也是一个令人担忧的领域，尤其是在未来。中国经济增长当中投资的比重，比历史上任何时期的任何国家都要高。未来很难再调动这么多的资源，并确保它们全部被用来推动经济增长，来确保每一栋我们在建的公寓楼都会住满人，每一个商场或者办公楼都能有那么多的消费者或者员工在居住和生活。

所以对中国来说，未来如果要维持这样的增长速度，投资不可能继续成为最核心的推动因素。从很多角度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全世界很多国家遇到的问题是消费过盛，消费者花钱太多了。在美国我们也遇到了一样的问题，我们的储蓄率太低了，从而导致了不平衡。

而中国的问题恰恰是相反的，解决起来也更加容易：可以调整税收政策，让国企分享更多的红利；再通过更强的社会保障网络和机制，来促进国内的消费，实现经济的再平衡。这些都能减少对于投资驱动增长的依赖，转而依靠消费增长。

如果说增长不来自于基础设施的建设，道路机场工厂公寓的建设，那么增长会来自哪儿？

| 科技：从移动支付，聊到科幻小说

我的孩子们观察到的第三件事，就是科技。

我们不需要大老远从美国过来，才能观察到中国技术的变化。事实上中国已经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腾讯公司开发了很多电子游戏。我的孩子们有时候玩得太多了，所以我还真希望腾讯没有开发这些游戏。

所以说，我的孩子们在来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些，他们看到人们通过微信或者手机端进行支付，而这些是我们在美国几乎都没怎么用到的技术。

这恰恰是非常清晰的证据，可以证明这并不是美国产品的中国版本。其实，我们美国人很希望一些非常好用的中国产品，能够推出给美国的版本。

在这里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全新的经济理论，也就是关于如何预测在未来30到50年的经济增长。这个理论没有在任何学术期刊上发布过，但是我想当我回到美国之后一定会立即把它写出来。但这绝对是第一次我对外透露这一理论——

你想知道未来几十年以后哪些国家能有很好的增长吗？看看最好的科幻小说家在哪就知道了。

我们当代科幻小说的鼻祖是玛丽·雪莱，她写了《弗兰肯斯坦》，是在英国在19世纪初，随后英国的经济增长势头变得非常强劲；

在50年代的美国，我们有全球最了不起的在世的科幻作家，比如艾萨克·阿西莫夫，在接下来的几十年，美国出现了最令人瞠目的增长；

如果现在你要问，谁现在是全世界最棒的科幻小说作家——请原谅我的发音——毫无疑问应该是刘慈欣。他是《流浪地球》以及《三体》的作者。

不要以为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我在白宫工作的时候，有天我和奥巴马总统有一个一对一的会议，主要是关于美国劳动力市场和美国就业市场的问题。

那天是奥巴马总统的生日。我拿着一个袋子走到他的椭圆形办公室，袋子里装了一个包装好的盒子，盒子里是刘慈欣《三体》系列的第三本——《死神永生》。

奥巴马总统打开后，他看着我说：“你怎么会有这本书呢？我刚在亚马逊下了订单，现在还没收到货。”

我本应该告诉他我是从淘宝上订的，不过事实上我是直接从出版商那里拿到的。

这就是展望未来的一个很好的例子。比如人工智能未来的发展，全世界在这方面最领先的两大国家就是美国和中国。

李开复刚刚写了一本非常棒的书，是关于人工智能超级大国的。他认为在未来的几十年中，中国会在人工智能的技术方面超越美国，因为中国在数据、企业精神、政府政策方面，有自身的优势。此外，人工智能会改造技术，而不是带来创新。

正像我刚刚讲的关于开放性的部分，我其实不同意李开复的观点。

我和一些顶尖的AI工程师、和美国的大公司都进行过交流，我问他们是不是担心中国在人工智能方面的发展。但他们说最大的担忧是如果中国在人工智能方面没有取得成功，没有推出新的想法，他们该抄谁的。他们已经等了几十年，才能够从中国抄一些想法，而不是自己再花很多年去探索。

在中国在人工智能方面有很多创新，这里的科学家很可能会不断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他们的文章，继续担当国际会议的牵头人、以及创新的引领者。

我想美国也是一样，应该继续开放移民政策，在大学继续保持对中国留学生的欢迎，同时继续给全世界最顶尖的人才发放美国签证，而他们中的许多人正是来自于中国。我觉得这些做法，对于我们的未来都是至关重要的。

技术之所以会变得非常重要，是因为未来美国和中国将会共同面对一系列的挑战。其中一个挑战就是我们的人口结构。

| 共同挑战：人口结构、经济、环境与不平等

任何国家的主要劳动人口，一般都是在25到54岁之间。经济学家把这个劳动人口区间当中的人称作“核心劳动力”。我在该群体中的时间还剩6年，所以我还能再用这个词6年。

美国的核心劳动力群体已经停止了增长，而在中国这一群体正在不断减少。当然，未来10到15年内情况可能会发生变化，因为现在有更多孩子在出生。但在未来，两个国家都不会有足以推动经济发展的人口增长。我们需要找到其他驱动经济增长的要素。

美中两国都要面对的第二个挑战就是生产率增长。我们刚才讨论到了很多创新，但是如果看看经济增长的数据，会发现生产率的增速要比过去10或20年更慢。中国是这样，美国也是这样，对于绝大多数国家来说都是一样的情况。

这其中的一个挑战是，在生产率增长方面做一个追赶者，总是比较容易的；如果你一直是领跑位置、或者接近领跑位置的话，那么要提高生产率会越来越难。这是第二个挑战，即我们如何保证生产率的增长。

第三个挑战，杰弗里·萨克斯教授今天上午提到过，中美是全世界碳排放最多的两个国家，有很多环境问题。很多方面的问题，都随着中国的发展逐渐显现，越来越严重。我们对此应该有一个比较积极正面的认识，就是人们现在更富有了，开始需要更清洁的环境、水和空气。

现在在美国这些要比1985年的时候干净多了。我认为这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也就是说未来在中国，随着经济的增长，也会发生的事情。

这倒不是说经济增长能让环境变得更清洁。但很大程度上，经济增长使人们更加富有，提高了对环境的要求，这就要求推动创新，要求以更昂贵的方式改善我们的环境。

最后，也是我们两国共同面对的一个挑战，就是不平等的加剧。

不平等问题在美国尤其严重，因为这种不平等的加剧，正好是在经济增速相对来说比较慢的时期出现的。我们的中产阶级的家庭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因此也影响了美国的政治。

我们必须要有一定的开放度，这一点对两个国家来说都至关重要。中国的贫富差距也在不断增大。虽然不平等在加剧，但人们的生活水平确实有了显著提高，尤其是工人。这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减贫幅度。

但是如果增长逐渐放缓，贫富差距在未来会成为一个比现在更加严重的问题。现在很重要的问题是，我们不仅仅要实现增长，还要确保这种经济增长能让所有人获益。这对中国非常重要，当然对美国也一直很重要。

| 增进双向了解，携手应对挑战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首先，在美国和中国，正如我所说的，我们应该先把国内政策搞好。

美国需要做更多的工作，让工人们能够共享就业机会，以此刺激我们的增长。我知道中国也有非常具有雄心的经济发展规划，促进更多的增长，而且要进一步提高投资的质量而非数量。这一点很重要。

第二是国际经济政策以及经济合作。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

目前正在进行贸易谈判、双边投资协定的谈判；更重要的是通过现有的像WTO这样的机制框架，有非常成功的机制来帮助我们巩固现有的增长。

但是这一切的根基，并不是经济和技术政策，而是要继续加深两国之间的了解。

我的女儿开始学习普通话的时候是8岁。在中国，几乎所有8岁的孩子都在学英文。

这次他们去长城或者漓江这样的景点，去中国星巴克，坐一坐高铁，到北京来游玩，就可以帮助加深两个国家之间的了解。这对全球都有正面的影响，对经济也有正面的影响。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