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狨猴是这个样子滴）

从一只狨猴使人逢凶化吉的故事看人性的复杂

武夷山 编译

弗吉妮亚·伍尔芙（1882-1941）是世界著名的英国作家，她丈夫利奥纳德.伍尔夫（1880-1969）也是英国著名文学家，还是出版家和英国工党的国际关系理论家，出生于犹太人家庭。前不久，保加利亚裔美国学者Maria Popova撰文，讲述了这对夫妻靠着一只狨猴居然能安然无恙地在纳粹队伍中穿行的经历（原文见https://www.themarginalian.org/2023/08/16/virginia-woolf-mitz/）。

Popova写道，有一桩事实很令人不安：那些能够犯下滔天罪行的人，也能欣赏艺术，也念书给自己孩子听，也会被音乐感动得流泪。俄罗斯犹太裔美国诗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约瑟夫.布罗茨基(1940-1996)曾说，“无论你的敌人多么邪恶，重要的是他也是人”。

1934年，利奥纳德.伍尔夫收治了病歪歪的一只雌性小绒猴，给它起名叫米茨。从此，米茨对他非常依恋，利奥纳德参加社交活动或旅行都带着米茨。

1935年春，伍尔夫夫妇在荷兰呆了一周后，某天上午驾车来到荷兰和德国的边境。他们看到纳粹军队的多辆卡车正在通过。利奥纳德进入德国海关办手续，弗吉妮亚呆在他们自己的小车里等着。

她在日记中写道：他们在荷兰海关出境时，办手续只用了10分钟；现在已经10分钟了，丈夫怎么还不出来呢？

此时，一位面容严肃的德国军官从海关窗口后面走出来，他一看到呆在利奥纳德肩上的米茨就开心地笑了，并让利奥纳德和米茨都过关了。

    然后，夫妇俩在德国境内旅行，去科隆看了大教堂，去波恩谒访了贝多芬儿时的故居。在试图过莱茵河时，他俩的车被大街上纳粹的游行队伍挡住了。街道两侧有很多纳粹军人，还有写着“犹太人是我们的敌人”的大标语。有几百名穿着校服的孩子一边唱着歌，一边挥舞着红底的纳粹万字旗。

    利奥纳德开着车慢慢穿行过这些疯狂的人群时，有意识将敞篷车顶落下，让米茨露脸。于是米茨再次成为他俩的通行证。

美国女作家Sigrid Nunez（她母亲是德国人，父亲是中国人与巴拿马人的混血）将伍尔夫夫妇与米茨之间的故事写成了小说Mitz: The Marmoset of Bloomsbury（《米茨：布鲁姆斯伯里的狨猴》，美国哈珀出版社，1998。博主注：布鲁姆斯伯里是伦敦的一个著名街区）。她生动地描写道：

一位穿着黑制服、脸色红红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双手举起，挥舞拳头，踏着军人的正规步子。他冲向夫妇俩的车子。噪声、纳粹旗和和这位滑稽的男人却使米茨兴奋起来，它跳到方向盘上，尖叫了一声。那个人停下步子。吃惊，然后是困惑，柔情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像孩子一样拍着手，“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呀！”

好像伍尔夫夫妇压根儿不存在。这位纳粹冲锋队员的目光只停留在米茨身上。他俯身把头探进车内，对米茨晃动一根手指。弗吉妮亚闭上眼，祈祷着米茨千万别咬他呀。米茨偏偏咬了一口，没想到那人似乎更开心，把五只香肠般的手指都递上去。“这可爱的小动物叫什么名啊？”他问。告诉他叫“米茨”后，他笑起来，重复了几遍“米茨”，拍拍自己的大腿。最后，他抽身出去，后退一步，脚后跟一并拢，扬起胳膊，“海尔.希特勒！”

伍尔夫夫妇被放行了。他们继续前行，刚才那一幕一次次重现。

利奥纳德在其自传中也叙述了这一段：

街上这群人看到米茨，就开心得尖叫。我在夹道的疯狂德国人之间行驶了一里又一里，一路上他们都在对米茨（其次才是对弗吉妮亚和我）高喊“海尔.希特勒！海尔.希特勒！”，并伸出胳膊敬礼。

利奥纳德接着用挖苦的口气写道：

这些最反犹的冲锋队员们觉得，在肩膀上呆着这么个“可爱的小东西”的人显然不可能是犹太人。

不久，弗吉妮亚写信给友人说：

“我们是否告诉过你，狨猴如何将我们从希特勒魔掌中救出来的？”

   Popova写道，从所有这些事情中涌现出一个令人寒心的见证：使一个人成为人或成为非人的事物是多么不可捉摸，多么平庸——这绝好地证明了汉娜.阿伦特的“平庸之恶”的说法。

从所有这些事情中还涌现出一个认识：尽管我们有毛病，尽管我们易受意识形态操纵，尽管我们有做出残忍行为的能力，但我们最渴望的仍是温情，温情是我们最深刻的本性。

挑战在于，我们认识到下面这一点之后该如何生活：指引我们往这走或往那走、走向恐怖或温情的东西，可能是意识表层之最微弱、最随机的涟漪——用弗吉妮亚.伍尔夫本人的可爱表达式来说,只是“心海中的一朵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