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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堂志林(1215)】母亲今天八十六

已有 2130 次阅读 2019-11-18 20:03 |个人分类:少堂志林|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今天(2019年11月18日,农历十月二十二日)是老母亲86周岁生日。


我有三个舅舅,三个姨妈,母亲排行老二。嘎爹(外祖父)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1996年嘎婆(外祖母)在接近86周岁时去世。舅舅姨妈们,走的走了,没走的也老了。大舅大我母亲两岁,不到八十岁病逝。三姨妈小我母亲两岁,身体不比我母亲好。四姨妈呢,六十多岁脑溢血去世。五舅1945年出生,身患恶疾十数年,目前病情已然恶化。六姨妈属猪,大我一轮,已中风偏瘫几年了。七舅有很严重的糖尿病。按七舅的说法,在我母亲的兄妹中,我母亲青少年时代最苦,干的活最多(七舅认为即使是后来也是我母亲最苦)。以前我文章里写过,1949年出生的七舅年轻时喜欢喝酒,常喝醉,一醉他就哭。我1979年考大学出来后回家很少,难得和七舅见面喝酒,喝一次就把他灌醉一次。与大多数农村出来的人喝醉了哭母亲的辛苦不同,我七舅喝醉了,就哭他的二姐,他哭“我二姐最苦了”,我就和他一起哭。现在母亲还能看到我退休,这算是辛劳一生的老母亲晚年有福。我呢,作为长子,退休了还能见到老母亲比较健康地生活着,也是人生的一大福气。

 

今年6月我回武汉办事,回老家陪老母亲住了几天。7月,我在湖北科技学院有两次讲学,我又在老家陪老母亲住了好几天,以至于老母亲都感叹,几十年了,也没有这次回来住的长呢。前天周六,弟弟们和第三代第四代一共二十余人,在老家武汉市新洲区城关(以前的县城)一家饭店,给老母亲贺寿。事前我虽然也曾动过赶回去给老母亲贺寿的念头,但深圳家里有点事抽不开身,最后还是没有回去成。就给老母亲一个红包。今天一大早七点半,我靠在床头给老母亲打电话。我在电话中跟老母亲说,今天是姆妈86岁生日,以前我老说,你要努力超过你妈,我们努力接近我妈,你今天终于超过你妈了,嘎婆去世时没有满86周岁吧?老母亲道,嘎婆还差两个多月满86。我说,你现在条件比嘎婆当时好,继续努力,争取超过100岁。老母亲笑道,哎活那么长搞么事。我说有条件多活多享福,我看你100岁没有问题,你看你进87了,还从来不拄拐杖。老母亲从来不拄拐杖。我曾问过她说,给你买了拐杖怎么不用呢?散步的时候拄个拐杖安全些。她说不拄不拄,拄个棍子不好看。

 

难得的是,老母亲86周岁生日前夕,收到即将生二胎的小女给的一个大红包。在外婆的操作下,三岁半的大外孙Oscar,用手机给太奶奶通了视频。我估计这个视频是太奶奶最喜欢的生日礼物了。还记得,当年小女于悉尼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在悉尼工作时谈恋爱,她奶奶知道后急忙叮嘱我们道,你们跟程瑶说不要找个外国人啊,外国人长得好丑!我们跟老人家开玩笑道,外国人好丑吗?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丑不丑?好在小女谈的对象是个中国人,不然奶奶的心理关就难过呢。 

 

不能回家陪老母亲过生日,就又想起老母亲种的槐树来。

 

老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槐树,一棵是桂树。桂树高两三米,宝塔型,是2009年老家盖新房子时,我要栽的。这棵桂树,是六姨父按我的请求送来的(六姨夫有个女婿专门种树苗卖)。这是村子里第一棵桂花树,迁移过来时带的土多,根须保护得好,第二年米黄色的花儿就开得满满一树。此后每年中秋节过后不久,这棵桂树就会盛开一到两周,整个村子都弥漫着桂花醉人的香气。那棵老槐树,是1980年母亲从野地里扯回一棵小树秧子栽在门前的。40年过去了,不知不觉中,这棵槐树长得又高又大,每到夏秋之际,叶茂花繁,淡淡的清香四溢,内敛、恢弘而渺远。冬天来了,寒风吹彻,槐树上没有剩下一片叶子,尽显其容,铮铮铁骨,粗壮,巍峨,挺拔,素面朝天的样子,任凭风霜雨雪。它不速成,是文火、慢功夫的产物,看上去敦实,有力度,像根擎天立柱,随遇而安,宠辱不惊,孤独中突显着倔强与坚强。

 

我爱这棵槐树。每当看着这棵槐树的身影或她的照片,我仿佛总能从中看出老母亲的形象。

 

2009年盖新房时,老家亲友都认为门前空间有限,建议挖掉这棵槐树。姐夫说,少堂专门嘱咐过不能挖掉这棵树。姐夫便给我打电话告知大家的意见。我断然拒绝,坚决不允,回复道,这棵树绝不能挖,以后父母百年之后,回家看不到老人,有老树看看也好。我还说,院子里有了这棵树空间才会变得更大。(相关链接:《程少堂散文:一晃(纪念先父去世四周年)》)现在这棵树已成为我们家的文化logo。2013年9月,东北师大研究生张岩撰写的近30万字的硕士学位论文、也是我国首部系统研究在职语文教师的语文教育思想之学术专著《荒原中的舞者——程少堂语文教育思想研究》在北京正式出版,这棵树“出名”了,因为我把这棵树的照片提供给出版社,作了这部书的封面。(相关链接:《程少堂:送给老母八十大寿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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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后来出版的《语文味教学法》《语文味代表课观止——语文味教学流派创立者程少堂教学实录》等著作的封面,都一律是用的这棵老槐树的照片。(相关链接:《少堂志林(581):语文味丛书效果图》)我今后还会继续、永远用这棵树作为我的新著的封面。

 

老母亲曾多次嘱咐我,她百年之后要我给她写追悼词。可老母亲总是要我现在就把追悼词写好,并且要我写好念给她听。我说哪有人活着写追悼词的嘛。老母亲就说,我就要你写,你读那么多书写那么多书,你就写写我的苦处,写完读给我听听。我跟她开玩笑说,你要审查啊。老母亲说,我就是要审一审。我说,提前写追悼词不吉利。后来有一天,不知家里哪个兄弟以老母亲为题写了一篇回忆散文,老三家的二姑娘发来短信,问我要不要看看这篇文章。我没有回复,就是没有答应看。老三家的二姑娘便把这篇文章念给她奶奶听。老母亲听了大约是很满意,第二天在电话中跟我说,我的文(堂按:即追悼词)以后有人写了,就不用你写了。我说好好,你看上谁就让谁写,不过你老人家说了这话要算数啊,最好公布一下。过了不久,我在电话中和老母亲闲聊,又扯起此事,我跟她玩笑说,你上次说了,不要我给你写追悼词了,你说话要算数。老母亲却否认道,我冇说要别个写,我冇说要别个写,还是要你写。大约的确,老母亲还是觉得我这个语文教授的水平高些。而我更愿意说,应该是我的基于更特殊一些的经历之上的内心世界与情感,以及对老母亲的认识,更丰富更深刻一些。

 

著名教育史、历史人文地理学者沈登苗在对明清科举与教育、人才、区域文化相互关系和南宋以降全国人才分布及中心转移的探讨,以及现当代中国教育与人才的研究和国际比较过程中,提炼出了“一代难以成为学者”这一原创理论,即“一个贫寒子弟通过他本人的努力可以致富,也有可能成为军事家、文学家、艺术家、政治家,甚或谋求霸业,唯独很难成为学者尤其是著名的学者”,试图以此回答“钱学森之问”。看到这个理论,很自然就会联想到像我自己这样出身于无任何政治、经济、文化背景的学者之艰难。从1979年上大学离开老家算起,40年来在孤独中心无旁骛激情浇铸,深度执著于自己的学术志业与理想,回去探望父母的次数真是有限得很。先父已于2010年辞世,享年78岁。如今面对耄耋之年的老母亲,每一次的分离,内心深处总仿佛是在进行着一场不经意,也不愿意正视的,却又认真而艰难的告别。因为,这分离时的再一次回头,谁能保证就一定不会是最后的那一眼。生命的无助感永远在深切呼唤着游子归去来兮。


我退休已然半年了。母亲的下一个生日,我是一定要提前回去陪她过的。 

2019/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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