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程
元日话桑麻
2020-9-21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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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冬天平安夜那天,带德国汉堡院士张建伟一家,到我家乡阆中古城游览,走到中天楼附近,李家厨房门前,看见青石板的街面,铺了厚厚一层落叶。叶片几乎都背面朝上,银白色腊状光泽,橄榄形锯齿边沿,是从道路两旁,高大的榆树上掉落下来的。粗看与平常区别不大,但蹲下捡起一片,发现份量很轻,又干又脆,稍一用力,竟揉成了粉末。而当我们急速走过,裤脚会带起一群,像银白色蝴蝶,翩翩舞蹈,经久不歇。

       今年春天,我又来到同一地方,古城的榆树,已从寒冬中苏醒过来,阳光下风姿灼著,春风中委婉动人。突然就听有游客,尖叫了一声“榆钱”,我才发现,青石板的街面,散布着翠绿色小点,有的地方稀稀落落,有的地方浓浓密密,油青的颜色,像菠菜绿的碧玉。而我们这一行,是去苍溪红军渡,过党组织生活,随行就有人,开始忆苦思甜,说起饥荒之年,他们用榆钱,和玉米面蒸窝头。这才让我想起,古城原本是没有榆树的。

       古城原本没有榆树,古城里有的是槐树。槐树也只长在城郊,很老很丑的样子,背靠一圈城墙,一条破旧的城壕。城壕分开了城里城外,但城外还不算农民,是蔬菜社的,虽和我们一样,吃供应粮,却要挣工分。古城的蔬菜社有十二个队,从西北到东南,把古城围了大半圈。只有西南没有围上,因为西南城墙跟下,是一条西门壕,西门壕外是中坝,中坝外边才是大河。过了河就不准种蔬菜了,只能种粮食,那才是真正的农村。 

       古城面积虽不大,但三面环水,一面临山,所以普通人家的孩子,步行是走不多远的,只能在古城和蔬菜社,一个U字型的半岛上活动。一年少有几次到对岸,必须坐船,比如春节游山,夏季送肥,要听家长叮嘱很久,或直接由老师带队。附近几个渡口,瘸子渡、空树溪、南津关、马哮溪,水上风高浪急,对岸山势险要。一根长篙撑离岸,会被冲下好几十米,再由几个船工,摇动双橹左右使劲,才能顺利划过江心,抵达对岸码头。

       平时想了解农村,就只能到蔬菜社,走纵横交错的田埂,看四季不同的菜地。在我的印象里,阆中过去的水系很发达,像田畴上的血管,宽宽窄窄,长长短短。分布在绸厂宿舍北边,城北小学门前,老电影院右侧,东风中学到师范学校,蔬菜七队到蔬菜五队。水里野生着魚虾,湖面疯长着莲菱,岸上种植着桑麻。最显眼的是慈竹,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青翠欲滴。还有刺槐,暮春四月,开白色小花,飘淡淡的香。

       祖母的娘家就在水渠边上,小时候她经常带领我们,从西街、北街、学道街到人民广场,出城壕、郎家拐、蔬菜七队到蔬菜五队。在巴巴寺之西,较场坝南边,有她们家的祠堂。四川是个移民省份,阆中又地处川北,除湖广填四川时来的南方人外,还有来自陕甘等省的北方移民。他们在古城周边聚居,建起各省的商业会馆,延续不同地域风俗文化,相互交映,和而不同,而在称谓、饮食等方面,特征尤其明显。

       我们姚家或许是原住民,住城墙内中心地带,行医或者办学,但老辈人在日军轰炸期间,几乎消失殆尽,没留下家族的任何信息。母亲一家姓吴,住城东南的机房街,战备码头附近,饮食尚油荤,应是顺江从南方迁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阆中,是吴姓迁徒的重要节点,三国时随蜀汉政权从北方来,初唐时迁往江西临川,逐渐发展为南方大姓,包括台湾客家的吴,都是这一支繁衍的。而阆中现在的吴姓,是清初由江西回迁的。

       而祖母的刘家,一定来自北方,喜面食和素食,对高堂的称谓,也叫“大大”,住城北盘龙山下,守着通往陕甘的要道。后来我还知道,阆中的城北,曾是北方移民的聚集区,关中人、河南人、陇西人,在此安居乐业,有的成为显赫人物。一条迎恩街上,就居住过蒙氏三代将军,为大清征服蒙古准噶尔部,立下显赫战功,康熙皇帝亲赐宅院“元戎第”。蒙氏祖孙出自陕西三原,是秦朝大将蒙恬兄弟,《神话》电影故事中,蒙毅将军的直系后代。

       还有阆中的回民,都是由西北迁来,但其中一支,是追随“西来上人”,来为“先知”守墓。华哲·阿卜董拉希是沙特麦加王子,穆哈穆德第二十九世孙,苏菲派嘎德忍耶分支创始人,康熙二十三年到阆中传教,康熙二十八年仙逝于此。其高足为他建造的墓地,也就是盘龙山“拱北”巴巴寺,自此成为穆斯林的圣地。拱北的守护人,历代来自河洲、汉中和松潘,三年一轮,每轮十数人,自康熙二十九年(公元1690),至今三百年间,轮守者千余人。

       从巴巴寺往山上看,是一望无际的桑园,汉唐时就已形成规模,养蚕结茧抽丝织绢,绫罗绸缎巴锦蜀绣,是丝绸路上的重要商品,和明清的陶瓷一样,构成国家富强的基础。即使到了清末,国力衰弱,民不聊生,这里出产的油桐和猪鬃,仍是最大宗的出口商品,换回的黄金白银,支撑过民国的脆弱经济。还有苎麻,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还种的满山遍野,我们的课余劳动,就是把麻杆砸破,把外皮撕下,晒干结成梱,出口换外汇。那时候的中国啊,积贫积弱。

       从巴巴寺往山下看,过去是万顷良田,那一片地方,我非常熟悉。因为小时候,常到那里去,吃亲戚们背来的菜,烧亲戚们拉来的柴,我们才成长起来。记得有年夏天,祖母老家旁边的水渠干了,我们家很多人,都下塘去捉泥鳅,吃了饥荒年里,最丰盛的一餐。还有一次在海校农场,大点的孩子摘棉花挣学费,我们这些小不点,每人坐一个背篓,在田垄上聊天。虽然这一片区域,逐渐变成市中心,但我还在回想,它过去的模样,似唱着童谣,正散发芬芳!

于2016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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